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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頭:“胃裡難受,吃不下。”

“不吃等會兒更難受。”他親了親我的額頭,說,“我去給你做碗麵好不好。”

他總是知道我的軟肋在哪裡。

翌日,江南總督林海深於府中自刎。消息傳來時,我並沒有多驚訝。他是陛下的人,可太子十年的知遇之恩不是假的。愧疚是能害死人的。

回京途中又遇到幾波刺殺,規模很小,楊雄很快就擺平了。

一路快馬加鞭,五日後便抵達了京城。不知是不是錯覺,京城上方似乎遮著一大片烏雲,氣氛壓抑又凝重。

高毅早在城門外等我,一上馬車就神情嚴肅地開口了。

“太子暗囤三千私兵,刺殺親王的罪名已經坐實。陛下和皇後震怒,太子被幽東宮。朝臣聯名上書,太子被廢是早晚的事。”

“四皇子受其母妃和麗貴妃的攛掇,參與到此事中來,目前已被禁足,等候陛下發落。”

“廢儲之後便是立儲,王爺要做好準備。”

賬本上交刑部,一場針對江南官場貪腐的清算轟轟烈烈拉開帷幕。隨著審案深入,太子身上的罪名越加越重。

半個月後,四皇子楚韶被封郡王,提前發配去封地,一生非召不得入京。

楚韶出發去封地前,我去見了他一麵。

不過是兩個月過去,已是恍若隔世。

我沒有問他為什麼,這很沒有意義。我自認沒有對不起他,他卻依然這樣做,隻能是因為利益。利益向來是能使手足拔刀相向的。

他卻自己說了:“從小,三哥就是最特殊的,有人疼,有人愛。隻要皇後娘娘不倒,三哥永遠會是父皇最喜歡的兒子。可我不一樣。”

他頓了頓,道:“大哥有儲君之位,二哥手握軍隊,五弟是皇後娘娘的養子,隻有我什麼都沒有。母妃在後宮謹小慎微,生怕犯一點錯,怕影響到父皇對我的看法。”

“可母妃還是犯錯了,皇後娘娘責令母妃閉門反省。這個時候,我要是再不爭,就沒有人會替我爭了。”楚韶平靜說道,“所以大哥拋來橄欖枝時,母妃和我都沒有拒絕。我和大哥,處境其實是一樣的。隻有他繼位了,我和母妃的日子才能好過些。”

他突然笑了笑,說:“罷了,說那麼多,其實不過是……我嫉妒你,哥,我承認我一直嫉妒你。你不用努力,就能讓所有人喜歡你。你一直都是這麼快樂,一點煩惱也沒有。我……羨慕你。”

我說:“我告訴過你,父皇是重情之人。隻要你不做錯事,父皇定會待你不薄。”

楚韶沉默了一會兒後笑了笑:“罷了,這個處置,已經是父皇額外開恩了。”

臨走前,他說:“三哥,看到你好端端站在我麵前,我心裡的石頭反而放下了。你要保重。”

我看著馬車駛離,想到那日夜深,為了讓我忘掉許清澤,他和楚彥帶我去青樓,他一路上說笑話逗我開心。那日我在勤政殿罰跪,他給我端來熱乎乎的糕點。新婚那日,他笑著對季明塵說照顧好我。

人為什麼要變呢。

前朝牽動後宮,麗貴妃和容嬪被打入冷宮,幽閉終身。

江南數十名官員落馬。

可對太子的處置始終沒有旨意下來。

重重的禁衛把東宮團團圍住,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來。我站了許久,去了皇帝處。

他似乎早就知道我要來,案幾上擺著熱茶和點心。

我沉默後道:“父皇答應過兒臣三件事。”

皇帝不緊不慢地看向我,示意我說下去。

我說:“您答應過,無論結局如何,留太子一條命。”

皇帝說:“他對你下了殺手,你心裡不恨他?”

“他不過是……落入了陛下的圈套。”我說,“您考驗的是他的人性,而人性是最經不起考驗的。”

皇帝說:“立心足夠堅韌,品德足夠高潔,便經得起考驗。”

我在心中道,若沒有皇帝和皇後設計的那一出大戲,太子現在仍是我可親的大哥,我仍是不諳世事的傻子。若不去考驗,什麼也不會發生。

可現在說這些沒有意義,還會激怒皇帝。於是我沉默了。

皇帝道:“朕答應過你,自然君無戲言。不過太子心性高傲,怕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你該說服的,是他,不是朕。”

我苦笑。我去說服他,他隻怕是更不想活。

離開勤政殿,我去了皇後處。

回京那日我便來拜見過皇後,一個月過去,她一天比一天神采煥發。

皇後拉過我的手,滿臉欣慰笑意,不知多少次重複:“我的孩子做到了,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她笑得那樣開心和幸福,喚來下人送熱糕點和槐花蜜,張羅著讓我吃。又說起要給我做新衣服,說起往後搬入東宮該怎麼布置,殿裡擺竹好還是蘭好。

她好幸福,好驕傲,為自己的兒子驕傲。此時她像一個全天下最普通的母親,因為兒子的出息而語無倫次。

我心裡微動,隨即湧上深深的愧疚。我要讓她失望了。

臨走前,母後送了我一塊雕金龍的玉佩,期待又鼓勵:“翊兒,母後看著你,你可以的。”

我擁抱了她。又在心中說了聲對不起。

六月初,廢太子的詔書正式頒發。太子的一應名號和位份俱被褫奪,幽禁終身。

七月,新的儲君將立,宮中與六部俱忙。

七月還有一件大事發生。北鄞皇帝病重,傳來國書請太子歸北。

第70章

北鄞國書傳來後, 陛下立即準允。

他不可能將季明塵扣押在南楚。一來這個時候若不讓季明塵回去,有乘人之危之嫌,有失大國風範。二來季明塵若是想走, 自然有一萬種方法掩人耳目。再說了, 陛下曾在病榻上親口說過,季明塵北歸,也是為我多謀一條退路。

使團定於七日後啟程。

陛下召見我,問我怎麼辦。他自是不知道我會和季明塵走的, 所以他問這番話有三分試探,三分擔憂。

我說:“男兒自應以建功立業為重,我和他都是這樣。”

皇帝欣慰地點頭:“翊兒長大了。”

我麵上恭整嚴肅, 實則內心雀躍。這邊一切結束,我就能和季明塵一同踏上歸途, 將所有的傷心事留在身後。

等待我的, 是新的生活旅程。

眾人都以為我在幫季明塵收拾行囊, 實際我是在為我們兩人收拾。

“這個要帶上。”我用力提也提不動, 隻能氣喘籲籲地把他的重劍靠在桌邊。

寶劍贈壯士,紅粉貽佳人, 他得有一把寶劍。

季明塵好笑地說:“要什麼, 我來收拾就行,你坐著休息。”他說著, 輕輕鬆鬆拎起了劍, 放進了包袱。

我說:“我自己收拾。”

趁他去庭院, 我悄悄清點了一下我的寶貝。書裡夾的花朵, 玫瑰、梅花和茉莉都完整無缺。書、花環、白櫸木狗狗, 還有兩個小糖人, 一張皺巴巴的字條, 都被我放入了行囊。他母親的玉,羊脂玉護身符,袖箭的麂皮小包和他精雕的備用箭頭,我也都小心翼翼地裝好。

我要帶的東西很少,除去必要的東西,隻有這麼一個小小的包袱。裡麵裝的是我的心。

激動和雀躍讓我按捺不住地來回踱步,深呼吸了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

一道戲謔的聲音從房梁上傳來:“喲,小王爺,這麼興奮?”

我抬頭望去,禦風正叼著根狗尾巴草,打趣地看著我。

我心情好得看他都順眼起來,問:“你回來了?”

“昨晚到的。”禦風說,“前段時間回去處理了一點事情。”⊕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我讓他來到我跟前,悄悄問他:“你們老皇帝快死了,明塵他,會不會傷心啊。畢竟是他親生父親。”我怕他難過,這些天一直在擔心,卻又不敢和他提。

禦風當即嗤笑:“傷心?開心還來不及!那老東西多少次想要主子的命,要不是主子命大,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了!不放鞭炮慶祝就是好的了,還傷心,你想什麼呢。”

我堅持道:“這是你的想法,不是他的。”

我頓了頓又道:“那他以後就沒有親人了。”

“這樣的親人不如不要。”禦風說,“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嘛,你們可是拜過堂成了親的,你也是他的親人。”

我這下子才高興起來:“對。”

除了路上換洗的衣服,季明塵隻帶了我送他的軟劍和弓箭,還有那盆劍蘭。

他極喜歡這盆劍蘭。早晨搬到庭院,晚上又搬回床頭,每日親自澆水,擦拭葉片。

我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梳理著花葉,咯咯笑道:“你就那麼喜歡它。”那晚靈山落雪,他原本在木屋內和我依偎烤火,卻還不顧我的挽留,去寒風夜雪中把劍蘭搬入屋內。

季明塵說:“這是你送我的。”

他在使館昏迷時,我搬來這盆蘭花放在床頭,等他醒來,蘭花也開了。

我心裡軟得不行,走過去抱他。

溫存了一會兒,他繼續收拾東西。打包了我愛喝的茶葉和槐花蜜,我收藏的小石頭,愛看的連環畫,平日用的雪鬆和薄荷香膏。他還讓廚子寫了一份我愛吃的菜的烹飪方法。

“怕你會水土不服,剛過去,得先吃熟悉的口味。”他解釋。

我當然點頭。

我讓下人從庫房拿來那方黑透硯台,和黑透弓箭是相同材料製成。這樣的硯台合該配我的仙人。我說:“這樣子你每蘸一次墨,就會想我一次。”

季明塵溫柔地看著我:“你就在我身邊,我做什麼要去看硯台?”

我又在衣服上犯了難,我給他做的衣服各色都好看。紅色和暗金純白自然是最配他的,可螺青和煙墨色也是好看的,暮山紫淡雅,椒褐莊重,流黃色又瀟灑。我簡直不知道怎麼樣才好了。

最後他勸我:“衣服夠換洗的就行。到時候可以重新做,要多少都有。帶多了會拖慢行程。”

我一下子就被說服了,當務之急是要儘快過去。衣服麼,到新地方自然會有新衣服。我又開心了起來。

春梨見我高興的樣子,頗為疑惑地問道:“上回王妃離開不過幾天,王爺就日日以淚洗麵,怎的這次卻這般開心?”

她不知道我會跟季明塵走,她還以為我會留下來當太子、當皇帝呢。我現在自然不打算多說,等明日立儲大典結束,她自然會清楚。

到時候我再告訴她,我打算帶她一起走。

我故作沉穩地說:“男人嘛,自然要以建功立業為重。”

春梨不相信地搖搖頭:“奴婢不信。”

晚上高毅過來,看出我那溢出來的喜悅,開口問我。

我用敷衍陛下和春梨的話來敷衍他,他自然不信。

“殿下似謀大事。”高毅觀察了我一會兒,下了定論。

我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