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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塵懶懶地一笑,說:“你先把湯喝了,補補氣血。”

他和我說話,聲音那麼動聽,我的心一下子軟了。

我拉過他的手,仰頭看他,很軟地問道:“仙人,你消氣沒有啊?”

他說:“我沒有生氣。”

哦。

仙人不但會記仇,還會口是心非。

秋觀異從外麵走了進來,說:“王爺,已經巳時了。”

巳時是京城朝會的時間,也是各部衙開始辦公的時間。可巳時的容陽府平疫署衙門,一個人也沒有。

這平疫署地處偏僻,四周荒無人煙。室內的桌椅和書架上滿是灰塵,硯中的墨已經乾涸。不知多久沒人來過。

我說:“關文林這是把我當傻子。”

秋觀異說:“可不是麼,他以為塞幾個女人給王爺,就能把王爺哄開心了。再好吃好喝招待十天半月,把王爺哄得團團轉,最後高高興興把人送走,繼續當他的土皇帝。可不是把王爺當傻子看麼!”

我不開心地瞪著他:“我可以說我傻,你不能。”

他馬上態度誠懇地認錯。

我又說:“換成三號和四號,這個時候應該幫我問候關文林的祖宗十八代。”

秋觀異從善如流:“這狗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敢對王爺不敬!活該死後下十八層地獄!就應該讓閻王爺把他扒皮抽筋,心肝脾肺全部炸油鍋,一文錢一斤賤賣!”

聽得我胃裡一陣翻滾,無力地擺了擺手:“走開吧。”

一個時辰過去,依舊沒有人來。

除了衙門口兩排披堅執銳的護衛,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

季明塵說:“等會兒人來了,我幫你打板子。”

我說:“用不著,可不能臟了你的手。”

秋觀異察言觀色,義正言辭地道:“這一群目無法度、屍位素餐的蠹蟲!欽差大人在這坐著,他們竟敢曠衙如此之久!王爺放心,他們必將付出代價!下官願以這三寸不爛之舌,訓得他們自慚形穢,誠心悔過,甘願領罰!”

我說:“你是不是學過唱戲?”

秋觀異:“……”

到了正午,平疫署終於迎來了第一個人。

穿著藍布衫門房模樣的人走到衙門口,看到門口的士兵,懶散的表情瞬間一凝,驚疑地打量了幾眼屋內,撒腿往回跑了。

一炷香時間後,容陽府尹關文林下了馬車,肥胖的軀體像一個旋轉的陀螺,滾到了我的麵前。

他賠笑道:“王爺昨晚睡得可好?姑娘們伺候得可還好?下官招待不周,萬望王爺恕罪。”

我看著他不語。

他又說:“下官已經訂好了畫舫和酒樓,不如先去用膳,下午聽聽戲,晚上再去清河泛舟,清河畔的姑娘,那才叫一個絕色,下官一定為王爺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他可真是把我當傻子糊弄。

我說:“人呢?”

“本王在這裡等了兩個時辰,平疫署的辦事人員在哪裡?”

關文林臉上的笑僵了一下,賠笑著說:“這……這平疫署本是應朝廷的要求建立,可容陽府並無時疫,今日官員們恰好有事,便……便未按時赴衙,請王爺理解。”

我說:“無事便可不坐堂?這是誰定的規矩,本王也向陛下稟告一番,說不定陛下一高興,賞關大人一個巡撫當當。”

見我不買他的賬,關文林臉色有些難看起來,但他強笑著俯低身子又道:“是,是下官負有失察之罪,下官一定好生教訓平疫署的官員。王爺貴人踏賤地,為了這點小事心情不虞,實在是不值當。下官請的這個戲班子,是海外來的,千金都難得一票呢,不如咱們早些過去……?”

我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笑了起來。

他也迎合地笑了起來。

我說:“一炷香的時間,平疫署所有官員過來集合。”

他的笑容便僵在了臉上,許久後擠出個艱難的笑:“有許多官員抱病……”

我指了指已經開始燃的香,提醒道:“一炷香。”

關文林收起了笑,說:“便是太子殿下往年來容陽府,也沒有這般嚴格。”

“我容陽府眾人皆知,容陽境內無時疫,這平疫署本就是虛設,王爺不會如此不解民情吧?”

我不為所動,微笑地看著他。

關文林臉色一沉:“這些都是太子殿下默許的事情,王爺不會不給太子殿下和下官這個麵子吧?”

“本官在這裡等了兩個時辰,關大人,你可知罪?”

關文林咬牙一抬脖子:“下官不知。”

我歎氣。

我已經提醒過他了,他還是不知錯在哪裡。

我自稱本官,而非本王,這是明晃晃地告訴他,我倚仗的不是王爺的身份,而是欽差的身份。

欽差,乃代聖上巡狩、視察各邦之人,代表的是聖上的威嚴。

可他卻把我當傻子。

我用指尖輕叩桌麵。

一卷明黃飄落,天子劍在空中一閃,鋥亮的劍身把屋內照得通亮,劍尖擊地發出蜂鳴。

大楚朝任何一位官員都認識這把劍。

因為劍柄刻著五爪金龍。

關文林麵色瞬間慘白,滿頭冷汗,顫顫巍巍地跪下了。

我冷眼看著他,從懷中拿出明黃卷軸:“關文林接旨。”

解開綢帶,展開卷軸,我卻傻眼了。

忘了我不識字了。

好在秋觀異總算靠譜了一次,從我手中接過卷軸,代我宣讀了旨意。

文縐縐的書麵語我聽不懂,隻聽懂了最後一句違令者斬,於是關文林肥胖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趴伏在地上,汗水滴在地上聚成一小灘水。

我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說:“關大人,接旨呀。”

他膝行過去,接過了聖旨。

正當他撐著地要站起來時,我猛地一拍驚堂木,他便又啪的一聲跌了回去。

“昨日見到本官,不問旨意,不跪不拜。”

“一桌山珍價值萬金,舞女姬妾環繞。”

“不問正事,隻顧安排吃喝玩樂。”

“不敬陛下,不敬本官。”

我又重重一敲驚堂木:“關大人,你可知罪?”

關文林顫聲道:“下官……知罪。”

我瞥了一眼桌上的香,說:“好了,去吧,你還有半炷香時間。”

他這回屁都不敢放一個,爬起來就往外跑。

我說:“半炷香後沒來的人,斬。本官手裡有吏部給的名單,彆想著糊弄。”

關文林的背影一抖,險些摔下馬車。馬車飛速離去,濺起灰煙似的黃土。

腦袋上架著一把劍,烏龜也能跑過兔子,再磨蹭的官員也老老實實地趕了過來。

香燃儘之前,原先空蕩蕩的衙門站滿了官員。

秋觀異拿著名冊,一個一個地點名。

“富飛。”

“下官到。”

“耿唐。”

“下官到。”

……

“宋宏愷。”

“宋宏愷?”

衙內安靜無聲。

我放下茶盞,環顧四周。

叫了第三遍,依然沒有人應。

關文林流著汗說:“王爺,此人正在路上。請王爺寬……”

衙門外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哎我說老張,跑這麼快做什麼,那閒王據說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傻子,還真敢砍大夥的頭不成……”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來,前麵那人跪下砰砰磕著頭:“下官來遲,請欽差大人恕罪!”

後麵那人的話音戛然而止,猶豫了一下,不情不願地跪下。

我饒有興致地看著後麵那人:“你就是宋宏愷?”◢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他昂起頭:“正是下官,王爺有何指教?”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香灰,說:“你來晚了。”

宋宏愷說:“下官家裡有事耽擱了。”

他一笑,說:“來晚又如何?眾人皆知,這平疫署不過是虛設,從不辦公。”

我看向關文林。

關文林硬著頭皮出來,說:“請王爺恕罪,下官一定好好管教這豎子。”

宋宏愷高昂著頭:“頭兒,您何必如此卑躬屈膝!難不成他還真敢砍我的頭不成!”

堂下站著的官員有的連官服扣子都沒扣好,頭發也沒束,眼角還掛著大眼屎。此時聽到宋宏愷的話,一齊騷動起來,冷漠而挑釁地看向了我。

有人開口了:“這平疫署地處偏僻,卻隻給半炷香時間集合,這是把人當牛當馬!”

“往年太子殿下來容陽府,都不曾如此興師動眾,閒王殿下真是好大的官威!”

“就是,難不成真敢砍頭?”

……

宋宏愷更是挑釁地調笑道:“下官不過晚了一炷香時間,王爺大人有大量,不會放在心上吧?”

官員中傳出笑聲。

眼看著騷動越來越大,身為府尹的關文林卻始終不開口。

我衝關文林微微一笑:“關大人不方便,本王便隻好替關大人好好管教一番了。”

我冷聲道:“斬。”

宋宏愷還在笑著:“哎喲,王爺不會來真……”

他的表情和聲音都凝固了,那顆腦袋滾到地上時,還帶著滑稽的笑。

護衛麵無表情地收回手中的刀。

衙門內寂靜了一瞬。

隨即爆發出尖叫,有人彎腰嘔吐,空氣中彌漫著尿騷味。

關文林滿臉驚恐,臉色煞白,但眼中卻極不引人注意地閃過一絲怨毒。

等屋內安靜下來,那些或挑釁或敵視或冷漠的目光,已經全部變作了驚懼,紛紛垂下頭不敢再直視我。

我說:“本王隻說一次,聽清楚了。”

我看向秋觀異,他替我說道:“從今天開始,平疫署正常辦公。王爺要近五年來,平疫款支出的賬冊流水。以及往年所購藥材、流民安置、平疫政令等所有的文書,期限三天。”

底下又有些騷動,但礙於地上那顆仍大睜著眼的腦袋,沒人敢公開質疑。

我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議論聲驟然平息。

“有空議論,諸位不如抓緊時間。”

直到坐上馬車,我緊繃的脊背才放鬆下來,長長地舒了口氣。

我問:“我表現得還好吧?”

季明塵揉搓著我僵硬的脊背,含笑說道:“嗯,一點也不露怯,很有氣勢。”

我長歎了一口氣:“不知三號,四號和五號那邊怎麼樣了。”

我在這邊鬨出這麼大的動靜,一方麵是為了教訓這幫不懂禮法的官員。但更重要的,自然是攪混水,拖住官員們的注意,讓提前潛入的夏風和冬子有更多的時間去暗中尋跡。

我望著布滿陰雲的天,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心中總有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新加入的“五號”禦風帶來了壞消息。

“我在城中搜了一天,沒有發現流民的痕跡。”

路上遇到的那幫老百姓說,今年時疫前所未有的嚴重,感染者和喪命者不知凡幾。那麼城中必有處理屍體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