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地勢險峻奇絕,易守難攻,西胡的軍隊固然勇猛,可一進入豐峽,就像是找不著北的蒼蠅,暈乎乎地亂竄。”
“我守了一個月,身邊隻剩下不到兩百的親兵。對方也好不到哪兒去,兩萬鐵騎,隻剩寥寥數千,且都是疲憊之師。這個時候,援軍一來,腹背夾擊,就可全殲敵人。而此戰一勝,西胡和外邦短期內再難集結起力量,可保北漠十八州十年安寧。”
“援軍也確實到了。”
他的語氣徹底冰冷了下去:“援軍帶著糧草進峽,我還沒來得及高興,親兵營隊長卻突然拔劍向我砍來,事發太突然,我根本來不及閃避,挨了那一劍。”
我全身顫唞起來:“那一劍……你%e8%83%b8口那一劍……”
那道猙獰的傷痕從%e8%83%b8口一直蔓延到上腹,那麼深,四周的皮肉都絞在了一起。
光看一眼,我都痛到無法呼吸。
“想是那老皇帝覺得援軍可儘數殲敵,留我也沒有用,便動用了他埋藏這麼久的一顆棋子。”他輕輕一笑,“但戰場瞬息萬變,又豈是他一個目光短淺的老頭子能預料的?主帥倒下,我軍一亂,敵軍士氣大漲,連連進攻,我軍節節敗退。”
他淡淡地說:“我那時昏迷數日,隻剩一口氣吊著。眼看著我軍要大敗,老皇帝彆無辦法,又派了最好的太醫來,我這才撿回一條命。”
冰涼的液體落在指尖,我咬住嘴唇拚命忍著,心痛得連呼吸都輕了。
我看著門板,想過去抱抱他。
但他立刻分辨出了我不穩的氣息,反過來安慰我:“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不要傷心。”
我胡亂地擦了擦眼淚,聲音卻仍帶著鼻音:“讓我抱抱你好不好。”
他輕笑出聲:“忘了?今晚我們不能見麵。”
我糾結地用指甲摳著門板,吸了吸鼻子。
他說:“好了,你該睡覺了。”
我還有許多想問的事情,那狗皇帝為什麼這麼恨他,到底有什麼恩怨,能讓他這樣對待親生兒子?
可季明塵的話音似乎帶著魔力,話一出口,我就感覺困意襲來,眼皮重似千鈞。迷糊中隻來得及裹緊披風,然後便意識全無。
翌日,我醒轉過來。
還沒來得及睜眼,一股無來由的巨大喜悅便湧上心頭,提醒著我,今天有大喜事。
可整個人卻像是漂浮在虛無中,腦子裡一片漿糊,什麼也想不起來。
這時,一雙手覆在我的眼睛上,微涼的%e5%90%bb落在額頭。
多麼熟悉的喚醒。
我的魂魄便回來了,腦子清明起來,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今天是我的生辰,也是我成親的良辰吉日。
隨即,我愣了一瞬,急急地說:“不能見麵……”
“沒有見麵。”
他拉過我的手往上探去,我的指尖觸到了柔軟的布條。
屋外傳來腳步聲,我忙說:“那你快走,彆讓人看見。”
他說:“一會兒見。”
我的臉微燙:“……一會兒見。”
覆在我眼睛上的手移開,熟悉的氣息遠離了。我睜開眼睛,房內空無一人。
沒來得及失落,一陣響亮的鑼鼓聲傳來,房門被推開。春梨、夏風、秋觀異和冬子一齊出現在門口,身後跟著禮官和喜婆。他們臉上帶著喜氣洋洋的笑容,齊聲道——
“王爺大喜!”
……
一整條街鑼鼓喧天,兩邊站滿了百姓,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滿是熱鬨喜氣。
我穿著大紅色的喜服站在王府門口,掩不住嘴邊的笑,財大氣粗地一揮手:“賞!”
數不清的銅板和碎銀子撒了出去,搶到的百姓大聲道:“謝王爺,王爺大喜!”
沒搶到的百姓更大聲地說:“王爺大喜,王爺大喜!”
我笑得合不攏嘴,繼續道:“再賞!”
夏風和冬子被我敗家的行為震住了,帶著無奈的笑又散了波銀子。
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掩飾情緒。
我其實很緊張。
原來愛是近鄉情怯。
愛是想觸碰又縮回手。
迎親的隊伍出現在街頭,百姓安靜了一瞬,爆發出更猛烈的起哄聲。下人更賣力地敲鑼打鼓。
滿街鼎沸中,震耳欲聾的鑼鼓聲中,我屏住了呼吸,看著越來越近的紅色轎子。
轎子停在王府門口。
我其實什麼也聽不見了。
一隻修長的手掀開簾子,從裡麵伸了出來。
我的眼睛立刻濕了。
一如月下初見,他笑得懶散無謂,衝我伸出手,說:“三殿下,幸會。”
我上前一步,鄭重地握住了那隻手。
恍若隔世。
我握著他的手,他便來到了我的麵前。他穿著和我相同式樣的紅色喜服,頭發一絲不苟地束著,對我一笑。
我的呼吸亂了。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夏風和冬子趁機又散了波大銀子,百姓的呼聲快要把我掀翻。
嘈雜的人聲和鑼聲中,我輕聲的話語很快被淹沒。可我聽見了,他也聽見了。
我說的是:“三生有幸。”
宮中安排的雙方媒婆,站在王府門口開始吵架。吵得越狠,最好是把一輩子的架都吵完,婚後的生活就會越美滿平順。
兩位壯年嬤嬤雙手叉腰,指著對方的鼻子大吵著,你罵我一句,我罵你一句,雙方都不甘示弱。
我拉著季明塵的手站在一邊,看得直樂嗬。
楚颯走了過來,欣慰地看向我:“小三兒長大了,以後好好過日子。”
他又對季明塵說:“照顧好他。”
季明塵聲音沉穩:“請放心。”
楚韶臉上永遠帶著歡快的微笑,他抱了我一下,對季明塵說:“嫂子,我們就把三哥交給你了。他很好的,特彆好,你要好好對他。”
季明塵說:“謝謝,我會的。”
楚彥依然滿臉不開心,他憤憤地對季明塵說:“要是知道你對我哥不好了,讓他傷心了,你給我等著,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他頓了一下,低聲又說:“哥,新婚快樂。”
沒等我說話,他就跑開了。
我傻看看著他們,心裡著實不解——
在他們口中,怎麼我倒成了出嫁的媳婦?千叮嚀萬囑咐,生怕我受了委屈。
可明明我才是迎娶媳婦的那一方!
一整天繁瑣的禮儀之後,夜幕降臨,我覷了個空獨自回到臥房。
我輕聲喚道:“禦風?”
一個人從房梁上吊了下來,嚼著根狗尾巴草看著我,挑起的濃黑眉毛鮮明地問著:“什麼事?”
我說:“我成親了。”
他說:“我知道啊。”
“是我娶他嫁。”我說,“可大家都怕我受委屈,被欺負。”
禦風神色怪異地看著我。
我又說:“是他遠嫁過來,親戚朋友都不在他身邊,不是該擔心他被欺負嗎。你是唯一在他身邊的人,你不擔心他嗎?”
禦風很久才憋出來一句:“……你能怎麼欺負他?你又傻,又沒武功……”
我更鬱悶了,我的兄弟擔心我就算了,怎麼連季明塵的屬下也這樣覺得。
我認真地說:“可他孤身一人嫁到王府,沒有高堂,沒有親朋。我有兄弟為我撐腰,今天是他成親的日子,他也要有人為他撐腰才對。”
我說:“你說一句好不好,你就說\'若你敢負了主子,我就千裡追殺,把你碎屍萬段\'。”
“……”禦風嘴角抽了抽,似乎是想嘲笑我,可不知為什麼,他又沒有笑。
我異常堅決地看著他。
“好吧。”他沒什麼誠意地說,“若你敢負了主子,我就千裡追殺,把你碎屍萬段。”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你說什麼?”
我忙說:“是、是我讓他說的!”⑤本⑤作⑤品⑤由⑤思⑤兔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網⑤友⑤整⑤理⑤上⑤傳⑤
季明塵走了過來,臉上泛著酒後的微紅,瞥了禦風一眼。禦風哀怨地看了我一眼,冤屈地就地消失了。
我拉過他的手:“賓客都走了嗎?”
“嗯。”
“真的是我讓他說的,你不要怪他。”我頓了頓,認真解釋道,“你在異國他鄉,今天是你成親的大好日子,也該有人為你撐腰。”
他深深地看著我:“傻子。”
一整天的熱鬨和忙碌後,終於有了獨處的機會。我靠在他肩上,如倦鳥歸林,旅人夜歸,平靜安然,幸福得想哭出來。
我很軟地低聲問道:“我的生辰禮呢。”
他低頭,親了一下我的額頭。
“阿翊,生辰快樂。”
“願你永遠如月之明,如星之皎,永遠單純快樂,永遠被偏愛。”他很低很慢地說著,像是%e5%90%9f唱著古老的樂謠,“願你麵對這個塵世時,永遠有去愛的力量,永遠熱情,永遠不喪失希望。”
“……可若是事有不協,願你……”他頓了頓,溫柔地看著我,“也願你有去反抗的力量,永遠不屈服於黑暗,不向厭煩的事情妥協……永遠堅守最初的願景。你永遠可以不圓滑,不世故,不被塵世的汙濁同化,因為我永遠會是你的後盾。”
“無論你做什麼樣的選擇,從哪裡墜落,我都會在地上,在崖底,接住你。”
他把一個麂皮小包遞給了我。
裡麵是一把……泛著冷光的袖箭。
他把袖箭放在我的手心,合上了我的手掌。
“它和我,都會是你的底氣和力量。”
很多年後,我仍會握著這把袖箭,回憶他成親這晚說的話。
彼時千帆已過,驀然回首,他是唯一一個,不對我加諸任何期望的人。
溫柔得讓人心痛。
練了整整一個月的酒量,總算是有了成效。喝完交杯酒,我仍無比清醒,腦中甚至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季明塵去關窗的間隙,我偷偷埋在枕頭下,翻到連環畫折起來的某一頁,複習了一下,默念著口訣。
他回來了,我紅著臉說:“今天,我來。”
洞房花燭夜,我努力回想著畫上的要領,翻身做了主人。
紅紗帳外,龍鳳花燭無聲燃燒。
帳內,他喘熄著說:“初見時,你說自己不是斷袖。”
“我不是斷袖。”我親著他的唇,用舌尖%e8%88%94過他的齒關,聲音彌漫在我們唇齒間,“我隻是喜歡你。”
走過險峭奇峰,無邊沙漠,越過關山陡海,泥濘沼澤。終於漸濟滄海。
喘熄聲並在了一處。
“三生有幸,遇見你。”我說。
第38章
熟悉的%e5%90%bb落在眉間鼻頭, 我睜開眼睛,聲音猶帶著困意:“夫人,早。”
季明塵輕笑出聲。
我打了個嗬欠, 往他懷裡蹭了蹭, 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又閉上了眼睛:“困……再睡一會兒……”
昨夜紅紗帳暖,待到雲銷雨霽之時,那對粗大的龍鳳花燭早已燃儘, 天已然蒙蒙亮了。
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