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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學著理政後處理的第一樁大事,便是北鄞使團進京。這樁事情本可成為他光輝的政治資本, 可是被我攪黃了。他想要的不過是找回麵子。

如此的合理,完全是一樁劃算的買賣。

站在他的角度,我完全能理解他的所思所想。我知道的, 聰明人總是很在乎自己的麵子。

楚竣帶著微笑看著我,等我接受他的條件。他的臉上是勢在必得的笑意, 目光溫和, 飽含著上位者的慈悲。

他完全不認為我會拒絕。

因為在他看來, 我確實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可是我說話了。

我語氣堅定, 字正腔圓,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不行。”

這是一樁劃算的買賣, 可是我永遠不會拿季明塵去做買賣。

因為他是我的人。

是我窮儘半生幸運才遇到的仙人。

不是任何籌碼, 物品,或者賭注。

楚竣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他眯起眼睛打量我, 眼裡閃過詫異和憤怒, 可那些情緒轉瞬便消失不見。他微笑著說:“不過是一頓飯而已。不用急著回答, 你可以回府慢慢考慮。”

一頓飯而已?怎麼可能如此簡單。

我想到幾個月前, 季明塵腿上的鎖鏈, 鴻臚寺的苛待, 侍衛的羞辱。這一切都是出自楚竣的授意。

相識至今,我怎會不知季明塵平靜沉默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極度自尊的心。他有他的尊嚴和傲骨。他在雪中練劍的身影,如一株寒霜傲雪的紅梅。

所以當初,他才會毅然服毒赴死,隻求結束屈辱。

我怎麼忍心再讓他見楚竣。

於是我再一次地開口了,我緩慢但堅定地重複:“不行。”

若我是個體麵的聰明人,我便應該再委婉一些的。至少做足表麵功夫,嘴上答應回府慢慢考慮,臨了再找個借口推辭,提著禮物上門賠罪。

這樣的話,楚竣臉上也不至於太難看,我們之間的關係也能緩和。

可我不想這樣。

傻子的腦子裡隻有一根筋,不會轉彎也不會掩飾。

不行就是不行,沒有一點含糊,不需要任何借口和理由。

我目光堅定地和楚竣對視。

他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握緊了手邊的杯子,似乎想砸在地上。可他的手指痙攣片刻,終究還是緩緩鬆開了。

“我沒有想到,你竟然如此固執。”楚竣目光冰冷,緩慢說道,“父皇是太寵你了,你才會如此冥頑不靈。”

我聽著他冰冷憤怒的聲音,心裡卻漸漸難過起來。

明明我們之前是很好的。

他會溫柔地和我說話,送我弓箭,帶我去聽戲。

為什麼要變成這樣呢。

我沒有說話,默默地難過著。

楚竣沉默了片刻後說道:“走吧,去看看父皇。”

父皇正在太監的伺候下喝藥,楚竣接過藥碗,小心地喂給他喝。

喝完藥,父皇平靜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對我的去而複返表示出一絲驚訝。他沒有和我說話,而是和楚竣聊起了近幾日的朝堂諸事。

楚竣事無巨細地一一稟告後,又說:“請父皇安心養病吧,兒臣會代父皇處理好諸項事宜。”

我站在一邊發著呆神遊。

父皇對楚竣說:“翊兒情況特殊,你要多照顧他。”

楚竣說:“請父皇放心,兒臣一定會照顧好三弟。”

父皇說:“朕老了,朝中和宮中的事情,你要多費心。”

我耳尖一動,敏[gǎn]地從這話裡聽出了一絲軟弱。一生強勢鐵血的父皇,竟然在楚竣麵前流露出了遲暮的傷感。

走出父皇寢宮,夕陽正灑在身上。

楚竣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語重心長地說:“你再好好想想,想好了,派人送口信給我。”

和人周旋實在是累,用過晚膳,我便躺在床上不動彈了,專心當一條不會翻身的鹹魚。

季明塵要去院裡練劍,我拉住他,有氣無力地說:“彆去,陪我躺著。”

他看了看還亮著的天色,麵露為難:“剛吃完飯。”

許是多年軍旅生涯養成的習慣,他極為自律。每日卯時準時起床,亥時準時睡覺,坐臥行立都規範不已。和他相比,我簡直像個無所事事的米蟲,隻知吃飯睡覺。

可人活著不就是為了舒服嘛。

天天練劍也太辛苦了。

我拉住他不放,咬著嘴唇可憐兮兮地盯著他。他猶豫了一下,放下了劍,來床上摟住了我。

我倒在他懷裡看他,他輕拍我的後背,年輕的身體很快擦槍走火,衣服落了一地。

紗帳內,我氣喘籲籲地仰躺著。

我累得沒有力氣動,卻又覺得躺著不動太混賬。尤其是他在賣力的時候,我卻像個懶散的老大爺,太不像話了。

於是我拿指尖在他後背畫畫。

他顫了一下,啞聲說:“彆。”

我不聽他的,繼續畫。

他眸色深沉,帳中的動靜變大了。

天幕漆黑,我靈魂出竅地躺著,聽他吩咐下人準備熱水。

沐浴過後,我和他躺在新換的床褥上。他在錦被下摟著我,說:“不開心就和我說。”

登頂又墜落,我的腦子裡都是漿糊,無法思考,更無法掩飾。便把今日在東宮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給他聽。

還不夠。

母後和父皇加諸我的壓力太沉重,我發泄似的,一股腦地告訴了他。

季明塵認真聽著我亂七八糟的抱怨,半晌後他看著我,問道:“那你是怎麼想的?”

我不假思索:“我不想當皇帝,可我母後想讓我當皇帝。我也不想和楚竣爭。我很累。我隻想天天和你睡覺,親親,抱抱。”

隻有在他麵前,我才能毫無顧忌地說出內心所想。

他說:“那便不爭。”

他頓了頓又說:“一頓飯而已,答應他便是。”

我說:“可那不隻是一頓飯。”

貴為太子的楚竣一定會在飯桌上儘力地找回麵子,聰明人向來是把麵子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而找回麵子的方式,無非是羞辱,暗損,貶低,以襯托出他自己的高高在上。

我絕對不能讓我的仙人去吃這種苦頭。使館裡冰涼的身體,帶給了我永遠無法消除的陰影。我要把他保護在溫室中,不讓他受任何摧折。

他本該如千年雪鬆般傲然挺立。

他讀懂了我的情緒,卻是笑了。他說:“阿翊,我沒有那麼脆弱的。”

我緊抿著嘴唇不語。

他又說:“不要為了我和他撕破臉。小事而已,答應了便是。”

我仍是不說話,賭氣地低著頭。

他便低下頭,%e5%90%bb著我的耳根下方,我渾身一顫。他用滾燙的舌尖%e8%88%94咬著我的耳垂。

我難耐地攥緊被子,說:“……好了。”

我也不想這麼快繳械投降的,可是他%e8%88%94我啊。

“不去吃飯。”我看著他,仍是堅持,“你相信我好不好,我可以解決的。”

翌日,我照例去宮裡看望父皇,又去母後的寢宮坐了坐,沒有再去東宮,便直接回府。

我沒去東宮,也沒有派人捎口信,楚竣也沒再找我。

這一日便平靜地過去了。

第二天中午,我在陽光下曬著太陽,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今天很冷。_思_兔_網_

我轉頭去看,火爐裡隻有零星的幾塊炭火,春梨垂著頭站在一邊。

我問:“怎麼回事?”

春梨站在陰影裡,似乎是抬手擦了擦眼角。她說:“內務府今日沒送銀炭,遣人去宮裡問了,說是庫存不足,不得不削減王府的份例。”

我說:“這有什麼哭的。”

她的聲音便哽咽了:“聽人說,您是得罪了太子殿下,他才命人克扣您的份例。如今陛下病重,奴婢擔心您受欺負。”

我看著她,說道:“不要擔心。內務府不送銀炭,去外麵買就是。”

好在我這個閒王,還真是個富貴的閒人,白花花的銀子堆在倉庫裡,幾輩子都用不完。

下午,王府便又燒上了熱炭。

春天快到了,王府上下幾百人都要裁做新衣,今年的布匹份例卻遲遲沒有送到府上。果不其然,內務府回話,今年戶部虧空拿不出錢來,故而削減了王府的份例。

夏風和冬子為我打抱不平,關起門來憤憤地罵人。

我卻依然平靜,吩咐下人去外麵買布匹。

這些手段我並不放在心上,因為我實在是很有錢。

可到了第四日,事情變了。

陽光明%e5%aa%9a的午後,我和季明塵正在花園對坐品茶,一群披堅執銳的禁衛闖入了王府。

禁衛的鐵盔甲在陽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他們沉默地包圍了花園。

為首的是麵色冷峻的許清澤,他對我行禮:“見過王爺。”

我皺眉問道:“許大人這是何意?”

許清澤並不回答,而是道:“太子殿下請王爺單獨前往東宮一敘。”

幾十名禁衛鐵一般的身軀擋在四周,重重包圍下,中間隻有我和季明塵兩個人。季明塵的手按在了腰間,那裡隱藏著一柄軟劍。

我警惕地望著四周,起身拉過季明塵的手,說:“母後讓本王帶著王妃入宮覲見。”

“恐怕不行。”許清澤緩緩說道,目光投向季明塵,“他需要留下。”

我眯起眼睛,問道:“為什麼。”

許清澤說:“這位季公子重傷朝堂命官,已報太子殿下知曉,在刑部立案。他需要跟我去刑部,接受調查。”

我當然知道他指的是靈山一事。可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天,一點波瀾也沒有。那天楚竣甚至還讓張輝跪在我麵前賠罪。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派人來調查此事?

看來楚竣開始動真格的了。

我看著許清澤,緩緩說道:“他是皇上禦口親宣的王妃,也是皇後指明要本王帶去見的人。你想把他帶去刑部?本王一個人進宮,皇後要是問起來,你擔當得起嗎?”

“您不必拿皇上和皇後來壓我。”許清澤微微一笑,平靜地說,“太子殿下已得皇上口諭,擁有全權處理此事的權力。”

他看向季明塵,手往旁邊一指,唇角翹起:“季公子,走吧。”

第32章 突圍

我看著許清澤那張帶笑的臉, 簡直出離憤怒了。我從未覺得這張臉這麼可恨,當年的我是瞎了眼才看上他。

我盯著他,說:“就算要抓人, 那也是刑部的事情, 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中書令帶著禁衛闖王府了?再說了,沒有皇上或太子的手書,也沒有刑部的批條,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胡謅, 是不是在借機報私怨?”

我掩下焦慮,下意識瞥向門口。

許清澤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微微一笑地說:“殿下不必拖延時間。下官已經說過了, 陛下已經將此事全權托付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