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馴鹿腦袋模型。楚漣轉身走出小客廳,門?外?是一?小片草坪,看出來有?一?段時間沒有?修葺了,草尖已經泛黃,旁邊的水泥空地上停著一?輛轎車,車標有?點像倒過來的力帆(後來楚漣才知道,那個牌子是福特公司的水星汽車)。天氣很晴朗,天空中漂浮著朵朵白雲,不遠處的公路上有?個路牌,楚漣走過去看了看,她隻認出來“Washington”,不過這裡?應該是美國西部的華盛頓州,不是華盛頓特區。

“還?不錯的房子吧?要不要上樓參觀一?下我的臥室。”顧澄的聲音從身後響了起來,楚漣轉身看著她。

“你的臥室?”楚漣低聲問。

她忽然明白了。

“這是你的安全屋!”

“沒錯,”顧澄打?了個響指,“大?葉子有?她的安全屋,我也有?我的。我真?的很喜歡這裡?,就算這裡?隻是我曾經一?段記憶。”

顧澄轉身往客廳走去,楚漣連忙跟上她。

“我以前一?直在美國,開始是一?個人住,後來社區幫我聯係了一?個寄宿家庭,就是這裡?。Garcia夫婦倆,當年加西亞先生?41歲,太太35歲,沒有?孩子,養過一?條叫Bob的德國牧羊犬,不過我來的那一?年,狗老死了。我不知道其他家庭是怎樣的,但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家庭。你沒有?在美國呆過,你可能不知道,美國一?半是天堂,一?半就他媽的是地獄。加西亞夫婦倆就是天堂的代言人。”顧澄走到廚房的水槽前,拿起一?個杯子,不知道又從哪變出來一?個酒瓶,往杯子裡?倒了半杯酒。不過她一?滴酒都沒有?倒出來,落在杯子裡?的都是空氣。

安全屋裡?不存在時間流逝,相?應的也不會有?物質的消耗。

“你的安全屋到底有?多大??”楚漣問。

顧澄放下手?中的酒瓶,臉上帶著一?種?夢幻的神?情:“很大?,但隻有?我認知中的麵積。從這裡?出去,五公裡?外?有?一?家超市,再走一?百公裡?就到西雅圖了。不過我一?般都會留在房子裡?。這就是全部了,我的臥室在樓上,狗狗的玩具和狗窩還?沒有?來得?及處理。不過加西亞夫婦倆都不在了。”

第37章

也許楚漣應該問?出一個得到不解答的問?題:向他人展示自?己的安全屋,意味著什麼?

這個問?題可以?異化為:把彆人帶到自?己家裡,意味著什麼?

好像並不意味著什麼,就意味著彼此是朋友之類的。尤其是像顧澄這種?掌握不好人際邊界的家夥。

不過?話說回來,楚漣對顧澄的安全屋並不感?興趣,尤其是她在得知?顧澄的安全屋並非堆滿酒瓶子的酒窖之後。不過?楚漣出於最基本的禮貌,始終保持一言不發。

“它”已經發現了葉梨卿的安全屋,因此顧澄的安全屋也岌岌可危,比較明智的方法是就此毀掉安全屋。jsg

不過?顧澄已經開始長篇大論地談論起她在寄宿家庭的父母。

顧澄說,加西亞夫婦一切都很好。加西亞先生在奧林匹亞市的一所預科學校裡教書,加西亞夫人是全職太太。他們善良、樂觀,而且很恩愛。是所有宣揚美國正?麵形象的影視作品中會出現的那種?夫婦。

“我在他們家裡住了三年。這是我最快樂的三年,之後我再也沒有那樣的日子了。你明白嗎?你和大葉子在一起也有三年了,三年對於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意義。我現在日子過?得像屎一樣,可是那段日子,我真的很開心。”

楚漣很想把葉梨卿曾經對顧澄說過?的話重申一遍,那句話是“滾回美國去”。

楚漣問?:“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顧澄背靠著廚房水槽的台麵,凝望壁爐上?的假馴鹿頭出神。

“你知?道美國非正?常死亡的幾大元凶嗎?槍擊、藥物濫用、車禍、人身傷害,”顧澄扳著手指頭一個一個數過?去,“他們就這樣死了。”

一個夏天的周末,加西亞夫人獨自?開車去鄰省俄勒岡州的波特蘭市,通常她開車出去隻是為了去距離住處幾公裡的超市采購,但那天,她去了波特蘭市的奧特萊斯。她給自?己買了衣服,給丈夫買了鞋,還給顧澄買了化妝品,因為她覺得顧澄已經到了應該塗唇膏、刷睫毛膏的年紀了。在停車場時?,有一個對世界徹底厭倦的瘋子拿著一把改裝過?的霰||彈|槍對著人群掃射。加西亞夫人如果能跑得再快一點,也許她來得及躲進她開來的那輛水星牌轎車,這樣也許她能逃過?一劫。但她手上?提滿了東西,慢了一步。一顆子彈從她的額頭穿了過?去,在後腦炸開巨大的傷口。

去認屍時?,是顧澄開的車。水星牌轎車被加西亞夫人開走了,他們從鄰居家借了一輛小皮卡。加西亞先生坐在副駕上?,一直在發抖,但是汗水又從他的額頭涔涔滲出來。他開始不斷念叨著“這不可能,不會這樣的”。

他們見到了加西亞夫人的屍體。有一位膀大腰圓的黑人女警走上?前安慰顧澄,她幾乎是強迫般地把顧澄按在一張椅子上?,塞給她一杯熱飲料。女警身上?有一股濃鬱的運動型止汗露的味道……那股氣?味是加西亞夫人死亡的符號。

加西亞夫人死後,加西亞先生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美國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獄。現在他就掉進了地獄裡。最為明顯的是,他開始酗酒。

“其實我懷疑他還碰了那些東西,至少我見過?他抽大|麻,”顧澄說話時?仍然盯著那個假馴鹿的頭,仿佛楚漣突然變成了馴鹿的腦袋,“他儘可能避開我做這些事了,他肯定也碰過?彆的,你知?道在美國,那些事不值得太大驚小怪,不算多,但也不少。不過?我相信,他死前都沒有用針頭。”

大概是藥物和酒精讓加西亞先生精神錯亂了,他很快丟掉了預科學校教書的工作。在被開除的一個星期後,他在自?家房子的後院自?殺了。他將?一把槍的槍口塞進了嘴巴,扣動扳機。血和腦漿飛濺到了埋葬德國牧羊犬的大樹樹乾和後麵的籬笆上?。顧澄聽到了後院的聲音,她去查看了情?況,然後撥打911。這回安慰她的警察沒有用止汗露,所以?身上?有股臭汗味。不過?顧澄可以?接受這一切,畢竟在停屍間聞著止汗露實在太過?於黑色幽默,那讓她覺得她已經瀕臨瘋狂。

“後來我回國了,在回國之前,我去教堂看了他們的墓,告訴他們,總有一天我們會重逢。但曾經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顧澄說。

楚漣其實還想問?問?關於顧澄的其他事,比如顧澄的親生父母。不過?看顧澄的樣子,那可能也不是愉快的回憶,所以?楚漣打算什麼都不說。

“為什麼你要給我講這些事?”楚漣好奇地問?。

“我和大葉子不一樣,”顧澄笑了笑,“你麵對大葉子的時?候,就像——那句詩怎麼說的來著?拿著舊鑰匙,敲著厚厚的牆。她不願告訴你過?去的事,就連你主動問?她,她也會努力什麼都不說,除非她想要讓你知?道什麼。可我不一樣,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向所有人講述這發生過?的一切,我可以?開一個巡回的演講會。”

“那確實很浮誇。”楚漣刺了她一句。

她最後留戀地環顧了一眼這個房子,撫摸著廚房發舊的台麵,還有沙發上?鋪的毯子,最後她的手落在假馴鹿的鹿角上?。

“大葉子的安全屋被‘它’發現了,我必須要儘快毀掉這裡。讓我最後再看看這裡,懷念一下我最快樂的三年時?光。還有你,楚漣,你就是我的見證。”

她說著,目光淩厲地掃了楚漣一眼。

“不過?我真的很好奇,大葉子為什麼喜歡你?”

楚漣抱起雙臂:“你也說過?,麵對她就像是用舊鑰匙敲厚厚的牆,誰知?道她會怎麼想?也許在她看來,我真的很特殊。”∫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我們才是同類。”顧澄從牙齒縫裡擠出來這句話。

不,楚漣在心裡永遠不會把顧澄和葉梨卿塞入同一個集合。

顧澄誇張地歎了口氣?,這讓那個顯而易見的事實突然又跳到了楚漣的腦海裡——女同通常都很drama。

“回國的頭兩年,我一直很不開心,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然後我遇到了大葉子,我一見到她,就知?道,我們才是同類,我們是會一直一直走下去的——換個說法,我們是會一直一直糾纏下去的。”

“葉梨卿沒有選擇你。”楚漣冷冷地說。

“她沒有選擇任何人,”顧澄絲毫沒有被激怒的模樣,她看著楚漣的目光甚至有些憐憫,就好像楚漣剛剛說出了一個類似於“人體百分之七十都是水,所以?十個人裡有七個是水偽裝”的智障結論,“她也沒有選擇你。”

楚漣不打算和顧澄爭論這個問?題。或許葉梨卿沒有選擇她,可至少葉梨卿對她說過?愛她,她們有過?永遠難忘的親%e5%90%bb與溫存,儘管一切都是楚漣主導。

顧澄率先做了一個“休戰”的手勢。她說:“我們聊得太久了,為了避免在這裡打起來,我們還是走吧。然後……我就摧毀這裡,和大葉子一樣,我們都不再有安全屋了。”

楚漣覺得顧澄終於說了句人話,就在她準備邁步走到外麵的院子時?,她忽然回頭問?顧澄:“老葉到底是誰?”

顧澄隨口回答:“你是說伊萬·葉若夫?大葉子說那是她父親,就當是她父親吧。”

顧澄這句話的潛台詞大約是,老葉肯定不是葉梨卿的父親。但那已經不重要了,在她與葉梨卿重逢之後,老葉再也沒有出現過?,他多半隻是一個配合葉梨卿假身份的幌子。

顧澄和楚漣並肩走了出來。楚漣回頭看了一眼,陽光之下,那座小小的二?層建築被黑暗逐漸吞沒,就像遊戲中的CG畫麵,圖層數據依次被刪除,劃歸賽博世界中最終的虛無。最後,虛無來到了楚漣麵前,她隻眼前一黑,就發現自?己仍然站在賓館的房間裡。她看了看手機,顧澄說話算話,從她進門到現在,才過?去了一分半鐘。安全屋裡是不存在時?間的。

楚漣回到自?己的房間時?,葉梨卿已經躺在她的床上?睡著了。她側躺在賓館的窄床上?,頭發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臉。房間裡隻亮著一盞壁燈,光線很暗。楚漣也躺在了葉梨卿的床上?,從身後將?她擁抱在懷裡。

“顧澄沒有喝酒吧?”葉梨卿在楚漣的懷中問?。她剛才應該沒有睡著,因為她的聲音冷靜而清醒。

“沒有,她隻是摧毀了她的安全屋。在那之前,她給我講了她在美國的寄宿家庭。”

葉梨卿沉默了良久,然後她在楚漣懷中轉了個身,麵對著楚漣。

“我對她很抱歉,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