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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金國上京城浣衣院。

凜冬時節,積雪覆蓋萬物,滴水成冰。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之後,木門被推開。風雪飛卷著,與遠處的絲竹管弦靡靡之音一並撲進來。

斜倚在炕上的趙寰,不動聲色握緊手上的鋒利瓷片,抬眼看去。

剛滿六歲的趙金鈴縮著脖子,幾乎被風吹得滾進了屋。

“二十一娘!”趙金玲雙手緊緊摟在身前,抖了抖滿頭滿身的雪,踢踢踏踏奔到趙寰身邊。她雙手從懷裡拿出個油紙包遞上前,烏黑的雙眸裡滿是喜悅:“你快吃,好甜好香啊!”

油紙包裡是一小塊滴酥,被她摟得太緊,已經壓成了扁扁的一團。

趙寰愣了下,不動聲色將瓷片塞到枕頭底下,垂眸掩去了眼裡的難過。

趙金鈴被封為純福帝姬,在徽宗的女兒們中排行三十三。她四歲時,因著名的“靖康之恥”,被北宋送給金國,隨軍北上。一路顛沛流離,頑強活到今日。

曾經金尊玉貴的帝姬公主,比街頭乞兒還不如。趙金鈴年紀小,浣衣院看得沒那麼嚴,勉強能來去自由。

趙寰見趙金鈴凍得起了通紅的小手,長了凍瘡之處,流出絲絲血水。她趕緊伸出同樣紅腫不堪的手,掀開破舊的被褥,說道:“三十三娘,快些上來暖一暖。”

趙金鈴哎了聲,踢掉破單鞋。趙寰接過她手上的紙包,拍了拍她身上的雪,拉著她上炕。邊幫她蓋被褥,邊問道:“你這是打哪兒得來的?”

“就在韋娘娘他們那裡。我躲在帷帳後麵,沒人看見我。”趙金鈴有些得意,伸開手臂,由著趙寰幫她脫掉外麵的臟汙粗布衣衫。

韋娘娘是韋賢妃,因為親兒子趙構登基,身份尊貴,在金國王孫貴族中很是“受歡迎”。每天住的地方笙歌燕舞,她隻著薄紗,陪著他們吃酒作樂。

趙寰想著那場景,趙金鈴不過才六歲,在無儘的悲涼中,更是出離憤怒。

原身叫趙多富,小名寰寰,被封為柔福帝姬。

與“靖康之恥”的所有皇後嬪妃公主,親王妃,貴婦人們遭遇一樣,她被北宋朝廷一並送給了金兵。

在後世的曆史上,“靖康之恥”留下來的史料很多,關於她們這些帝姬娘娘們的卻很少,幾乎是一筆帶過。

這一路上所受的□□,受的罪,趙寰穿來隻三天,不了解原身以前究竟吃了多少苦。但身體上留下的印記,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

除了女性的□□之外,身上其他隱秘部分,經久未散的淤青,舊傷疤。加上手腳留下的凍瘡,破舊低矮的屋子,隻有些許餘溫的火炕。

前世的趙寰,曾看過日軍侵華的史料,慘絕人寰。如今金人的暴行,各種手段,與那時的侵略軍一樣毫無人性。

趙寰沒有苦澀,隻有深深的悲憤,以及毀滅一切的恨。

趙金鈴縮進被褥裡,冷得牙齒咯咯作響,顫唞著說道:“二十一娘,你的被褥裡也好冷,沒有韋娘娘的屋子裡暖和。”

趙寰將滴酥掰了一小塊,喂到趙金鈴嘴裡,沉%e5%90%9f了下,說道:“三十三娘,以後你不要在金國人去的時候,去韋娘娘那裡。”

趙金鈴抿著香甜的滴酥,含糊著說道:“你吃,我吃了好些。你生病了,要多吃點。”她往趙寰身邊靠了靠,小聲說道:“我懂得。那樣不好。他們說韋娘娘就是妓子,他們都往她身上撲,說要大宋的皇後,替他們金國人生兒育女。我見多了,一點兒都不奇怪。我想活著,死了好多人,姐姐們,娘娘們。”

淚水從趙金鈴眼角無聲流下,趙寰的心抽搐著痛,緊緊摟住了她。

兩年的非人生活,早沒了不諳世事的孩子。

姐妹倆分著吃了滴酥,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不知過了多久,趙金鈴打了個哈欠,她半睜著眼睛,像是夢囈那般,低低說道:“二十一娘,以後,會好嗎?”

趙寰貼了貼她的臉頰,堅定無比說道:“會好的!”

趙金鈴嗯了聲,終於閉上眼睛睡了過去。趙寰看著她的睡顏,不知她做了什麼夢,緊緊皺著眉頭,神色痛苦,蜷縮成一團,咬著牙關簌簌顫唞。

趙寰神色悲憫,輕輕地,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片刻後,趙金鈴平緩下來,往她這邊再靠了靠,夢囈了聲:“阿娘。”

趙金鈴的生母地位低,在徽宗的龐大後宮嬪妃中,連名號都未曾有。原身的生母王貴妃,還有兩個同胞姐姐在靖康之恥前已經去世。說不清是幸運還是不幸,她們不用經曆這種人間煉獄。

原身的另一個同胞姐姐,順德帝姬趙瓔珞就沒這麼幸運了。她嫁人之後,同樣被送給了金人,被完顏宗翰霸占,生死下落不明。

沒一會,趙寰困了,迷迷糊糊中,聽到重重的腳步聲,破門再次被砰地一聲推開。她倏地睜開眼睛,右手飛快伸向了枕頭底下。

趙金鈴也被驚醒,下意識尖叫一聲,伸出胳膊摟住了趙寰。

屋子昏暗,沒有點燈。借著屋外積雪的亮光,與燈籠昏暗的光線,趙寰看到一個高大的壯漢,好似熊一般,搖搖擺擺朝她走了過來。

“柔福帝姬。”來人的腔調奇怪,待他走近後,趙寰看得清楚了些。

來人胡子拉碴,身上散發著濃濃的酒味與難聞的膻味,眼裡閃爍著%e6%b7%ab邪的光,令人作嘔。

趙寰暗叫了聲不好,她警覺地往後靠,剛想問是誰,趙金鈴睜大眼睛,驚恐急促低喊了聲:“完顏宗翰!”

完顏宗翰朝趙金鈴看去,見是個瘦弱的小娘子,他挑了挑眉,很是自得地道:“連你都認識我!”

趙瓔珞就在完顏宗翰手中,他是金國宗室,國相完顏撒改之子,脾氣出了名的暴躁。趙寰來這裡了幾天,趙金鈴提過他一次,眼神中的恐懼她還曆曆在目。

趙寰努力平穩了情緒,鎮定問道:“十九娘可好?”

完顏宗翰迷惑了刹那,問道:“十九娘是誰?”

趙寰心往下沉了幾分,答道:“順德帝姬。”

完顏宗翰笑起來,笑得意味深長,“原來十九娘就是順德帝姬啊,你們的軟蛋皇帝生得太多,這麼多兒女,他自己都不認得吧。不過,他也有點用處,生的女兒都身子軟,細皮嫩肉,弄起來真是痛快啊!就是不經弄,成日哭哭啼啼病懨懨的。”

至少趙瓔珞還活著,趙寰稍微得了點安慰,沒理會完顏宗翰的滿嘴噴糞,垂下眼眸,說道:“既然她成了你的女人,我們又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我可以去看看她嗎?”

完顏宗翰愣了下,看著趙寰英氣的眉眼,心裡癢癢的。

他湊上前,雙手撐在炕上,逼近趙寰:“好啊!你們姐妹正好同時伺候我。嗬嗬,他們都嫌你生得跟男人一樣,不如嬌軟的小娘子爽。我卻覺著這樣很好,有些男人弄起來,比女人還帶勁!”

腥膻味夾雜著酒味,熏得趙寰幾欲作嘔。她屏住了呼吸,拚命往後仰靠,滿臉嫌棄。

完顏宗翰眼神陡然冷了下去,手抓住趙寰的頭發,將她用力往麵前拖,陰森森道:“臭婊子,儘敢嫌棄我!你們全大宋人都是軟蛋,怕了我們大金國的鐵蹄,將你們送到金國抵債,這時還擺著金尊玉貴帝姬的譜!大宋的皇帝,皇後,皇子,帝姬,大宋上下所有人,都是我們大金的奴隸,玩物!”

趙金鈴嚇得撲上來,哭喊著道:“不要殺她,不要打她!”

完顏宗翰另一隻手輕輕一抬,就將瘦弱的趙金鈴掀到一旁。

趙寰頭疼欲裂,呼吸急促。她飛快看向打開的門,外麵除了風雪,不見人影。

完顏宗翰敢獨身前來,就看準了她們這群手無寸鐵的女人,沒有本事,也沒有力氣反抗,能隨意被他們欺淩侮辱。

就是這時候了!

趙寰盯著完顏宗翰的脖頸,右手緊握著的鋒利瓷片,在他的頸動脈上揮過。

“噗”。極細,悶悶一聲之後,血如飛瀑。

趙寰早有準備,抓起趙金鈴的舊衫,虛虛擋住了飛散開的血。

完顏宗翰喉嚨如破風箱般,抽搐了幾下,眼珠子突出,裡麵滿是難以置信,倒了下去。

趙金鈴爬起來時,見完顏宗翰渾身是血躺在地上,已經徹底傻在了那裡。

趙寰顧不得其他,迅速跳下炕,飛快關上了門。背抵在門上,深深喘了幾口氣,平靜地說道:“他該死,他們都該死。三十三娘,我殺了他,替我們死去的親人們報仇。你不要怕,接下來,你聽我安排。”

趙金鈴緊緊咬著嘴唇,烏溜溜的眼裡溢滿了淚,堅強地點了點頭。〓思〓兔〓在〓線〓閱〓讀〓

趙寰接著說道:“你背過身去,不要看。我去處理掉他的屍身。”

趙金鈴僵硬著背過身去,瘦削的雙肩,風一吹就能倒。

趙寰看了眼,沒有功夫感慨,趁著完顏宗翰屍身還沒僵硬,拚儘全力將他往外拖。

費儘九牛二虎之力,趙寰隻拖動了一小段距離。到了門檻邊,怎麼都拖不動了。

趙寰很是沮喪,這具身體太弱了。她正在轉頭四看想辦法,趙金鈴滑下炕跑了上前:“我幫你。”

在開封府將她們的名冊送給金人時,他們就失去了天真的資格。

趙寰凝望著趙金鈴,說了聲好。

趙金鈴人小,力氣有限。也許是恨意的力量,她們一小一病弱,儘然將高壯的完顏宗翰弄出了屋外。

屋外的雪上滑,拖起來就省力多了,趙寰一個人也能拖動。

趙金鈴已經累得坐在雪裡,趙寰擔心她病倒,浣衣院可沒什麼藥,不由分說將她趕了回屋。

趙寰一邊拖,一邊警惕四望。若是被金兵發現,她就死定了。

死就死吧!

趙寰眼神堅定,她終於殺了一個。雖說沒能殺光這群禽獸,也勉強值了。

突然,趙寰聽到身後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有人來了。

第2章

腳步聲越來越近,光線昏暗,風雪飛舞,撲得人眼睛都快睜不開,隻能看見隱隱綽綽的一團人影。

趙寰聽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她抹了把臉上的雪,努力咬了下舌尖。痛意襲來,她清醒了些,將瓷片握在手裡,蹲伏著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

再來一個啊!

兩個就是一雙,多上一個,就算是替趙金鈴賺的。

來人離得近了,猶豫著停下腳步,怯生生問道:“是誰?”

趙寰聽到熟悉的女聲,渾身一鬆,一屁股跌坐在雪裡。遲疑了下,壓低嗓子回了句:“是我。”

來人頓了頓,加快腳步跑了上前。待看清眼前的景象,雙眼圓瞪,驚得嘴唇直哆嗦,結結巴巴話都說不利索了:“二十一娘,你......”

被送給金人的女人們,不堪折辱曾經反抗過。有人被當眾斬首示眾,用鐵杆捅傷,扔在營寨前,血流三日方死去。

保福,仁福,賢福三位帝姬以及兩位皇子妃,在營寨裡直接被折磨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