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因為你才擁有生命的,而且我是自己化形,你被迫開始照顧我,所以報恩很正常,你又不是想把我的命要回去,隻要不是這個,其他條件但凡我能做,我是可以儘力做的,這是合理交換,並不是開不了口的話。”
“所以你真的很看不起我。”
薑赤溪看了女孩許久,突然笑起來,她輕晃了下頭,把匕首扔在地上。
“你能自己來嗎?”
薑赤溪說:“我短暫地下不去手了。”
小女孩繃著小臉,嫌棄地翻了下眼睛:“人類就是瞻前顧後,想好的事情就做,不能臨陣脫逃,還兩次把匕首扔掉,你這樣對我也很殘忍。”
說罷,小薑厭撿起雪地上的匕首,翻轉手心,直直捅向自己的心臟。
她的速度極快,根本沒給人反應的機會。
等何清浮飛速占據主導的時候,那把匕首已經隻剩刀柄暴露在空氣裡了,何清浮慌張地向前抓,她想要捂住女孩%e8%83%b8口的血,但她現在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哪怕隻是個簡單動作都會要了她的命。
她喉嚨裡溢出哭腔,眼前模糊一片。
小薑厭彆開臉:“這次幫了你,算是兩清,以後就不再幫忙了。”
何清浮用了很久才挪到小女孩麵前,這會兒對方的眼睛已經閉上了,倒在雪地裡很小的一團,雪花落在她柔軟的小臉上,粘在睫毛上,緩慢地融化,順著眼角滑下去,留下了一道很淺的淚痕。
兩分鐘後,小女孩的身體徹底消失。
一條極細的紅線被風雪席卷著飛向高空。
死期既定。
薑赤溪逐漸閉上眼睛。
何清浮的意識也隨之分崩離散。
“你知道我為什麼從不看你們相處嗎?”
一片空茫中,何清浮似乎聽到了薑赤溪的詢問聲。
“為什麼?”
她無意識地反問。
薑赤溪回:“因為我怕我多看她,就會喜歡她,我也很盼望有這樣一個女兒。”
“她很聰明,比我們都強大。”
第171章 守墓
與薑赤溪的回憶結束。
更準確地說,是與何清浮,薑赤溪的回憶結束。
薑厭輕歎了口氣。
她合上日記本,遮了遮眼睛,而後用左手撐住下巴,坐在碎石上沉思。
在薑厭的視角下,她自始至終都沒明白對方真正的痛苦是什麼。
她隻以為薑赤溪是擔心自己的墓被毀,對方想要一個完整的屍身,還想留給後世無數珍品孤本,讓人類有更清晰的曆史。
因而她覺得這種訴求是正常的。
再加上薑赤溪是切切實實對她有恩情的,所以她接受並理解,並且願意去守墓。
薑厭半闔著眼睛。
隨著時間流逝,她逐漸回想起自己當時的心路曆程。
那時她還小,頂天了算人類世界的七歲小朋友,但並不是什麼都不懂,因為地宮裡的生活千篇一律,她總是樂於抓住任何變動,抓住陳熙鶴和桃桃神情轉變的瞬間。
所以在薑赤溪的狀態越來越疲憊,總是無意識盯著她發呆的時候,她就意識到了什麼。
——對方需要她,卻難以開口。
因為有了心理預期,所以在發現薑赤溪意欲重傷她後,薑厭隻有很短暫的困惑和出神,而後就徹底想明白,單方麵同意了這場安排,但對方沒有明說,她便一直等。
薑厭喜歡做遊戲,更喜歡贏,這場遊戲既然是薑赤溪想到的,便要她自己提出,自己再給答案,可對方一直不說,好多天都不說。
最終她等到了無法再等的時候。
漫天大雪中,她被推下馬,薑赤溪不再想開展這場遊戲了。
但這並不是一場輸了就會怎樣的遊戲。
她是願意輸的。
所以在未到十分鐘的時候,她拿著匕首跑過風雪,找到對方,主動認輸,提出為對方守墓。
薑赤溪是真的對她有很大的恩情,並且撫養她長大,那三年不長不短,對方已經儘最大可能讓她過得開心,除了看不到陽光外,她有父母有朋友,她身邊的妖都懂得知恩圖報,所以她也可以去做這樣的妖。
這就是薑厭的思路。
一個很簡單的思路。
直到昨天,她都未曾知曉自己當年到底提出了什麼。
——是何清浮產生私心,想要好好做一個母親,所以自願放棄挽救瀕臨破碎的世界線後,她又給修補上了。
這是一場救世的接力賽。
哪怕薑厭根本不覺得自己與救世有什麼關係,但平心而論,她的確在千年前救了如今的世界。
不僅何清浮是人間藥。
在千年前,在那麼久之前,薑厭就已經是了。
可良藥本身就苦。
薑厭沒有守過墓,在決定守墓之前,她的設想很簡單,頂多就是坐在那裡,躺在那裡,趕走所有盜墓賊,再在墓%e7%a9%b4動蕩時,用妖力護住墓內的陪葬品。
她並不清楚自己要度過怎樣一段漫長又孤獨的年月。
*
薑厭的分身死亡後,一道與分身同樣位置的致命傷出現在她的本體上。
嫁衣%e8%83%b8口處多了道五厘米寬窄的穿透傷。
因為本體受損,妖體重傷,所以薑厭的機能退化,不再能化形,神識也短暫地消失了,成了一件最普通的嫁衣。
兩天後,薑榮歌將薑赤溪的屍體運回,完成了薑赤溪的意願,把姚史安為國陣亡的消息傳遞出去,而後為自己的養母梳妝穿戴好,放進棺裡,在其他墓室放入陪葬牛羊。
在封墓前,她回頭看了一眼。
薑赤溪的墓是建在龍脈上的,棺材就在龍頭上,龍頭周圍擺放著薑國最珍貴的幾件藏品。
她的視線飛速掃過無數孤本,名人字畫,枯黑的桃枝,榴紅色的嫁衣,因為嫁衣是疊起來的,%e8%83%b8口的刀傷不在明麵上,所以薑榮歌什麼都沒發現,感歎一聲,離開了墓室。
墓室的大門緩緩合上,像是某段曆史的謝幕,又像是塵埃落定。
時間一點一點過著,過得緩慢。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外界風雲萬變,王朝更迭,薑國迎來最繁盛的五十年,又在曆史的推動下,盛極轉衰,逐漸沒落。
如此種種,墓室裡的陪葬品都不知道,墓室內始終安安靜靜。
安靜的好像在做夢。
後來,中原興起鼎盛之國,它像是承載了天命,短短數年就滅了諸國,薑國也沒有跨過滅國的命運,被並入版圖裡,成為曆史中濃墨重彩的一點。
也就是這年,薑厭本體上的破損被龍脈修複得七七八八,五厘米寬的穿透傷成了兩厘米,她重新獲得了神識。
但因為她的本體還沒有被修複好,致命傷仍然在,所以妖力還沒有回來,不能說話也不能動。
這一年,她成了一個擁有神識的死物。
起初薑厭並沒有覺得怎麼樣,她整日都在睡覺,可因為受傷陷入的昏迷與強迫自己入睡太不一樣,所以她總覺得哪裡不舒服,她是化過形的妖,曾經有明確的玩樂和睡覺時間,還會吃一日三餐。
一旦她不想吃飯,就會被陳熙鶴追著滿地宮跑。
現在她不能跑,不能坐,不能吃飯,不能說話,她沒有五官,沒有手腳,她就躺在那裡,比任何屍體都像屍體。
薑厭睡了醒,醒了又睡,哪怕天天都清醒,卻天天都像不清醒。
就這樣過了五十年,哪怕時不時回憶往年,薑厭的記性也開始變得不好,在純然空白的這些年裡,地宮裡的三年記憶飛速劃走——
她最初模糊的是陳熙鶴的臉,而後是桃桃的聲音,最後是薑赤溪說過的話。
但有些記憶她還是記著的。§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比如陳熙鶴背著她在地宮翱翔的場景,比如桃桃死亡那天的天空,比如薑赤溪腹部的弓箭。
可越想這些薑厭的身體就越癢。
特彆癢,像是有無數爬山虎在她身上爬,它們包裹住了她,拉扯著她的神魂,她覺得自己的神識都在癢,好癢好癢,但她不知道怎麼辦。
她的神識想要衝破自己的本體,但沒有辦法,她就像被困在棺材裡的活人,無論怎麼拍打都出不去。
於是她隻能睡覺。
後來,薑厭醒來一百年了,她忘記了更多的事情。
她忘記自己最討厭吃的東西叫什麼了,也忘記了那場戰役裡被推下馬的自己,她努力去想,隻能想到有三個人曾陪過自己,他們都離開了。
至此,薑厭已經在女帝墓裡待了兩百多年,醒了一百年。
傷口越到後麵越難修複,在蘇醒兩百年的時候,薑厭本體上的傷口終於被徹底修複完,她的能力出現了進化,變得可以看見萬物欲念,但她沒覺得開心,因為在死寂的墓室裡,她依舊什麼都看不見。
唯一值得開心的是,她的妖力恢複了,並且變得更強大,
她可以坐起來了,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在墓室裡飄來飄去。
“左邊。”
薑厭一邊念叨著話,一邊往左邊飄去。
“右邊。”
她當即拐了個彎。
墓室裡隻有她一人的聲音。
有時候薑厭在棺材上一坐就是好幾天,那個場景其實有些嚇人,紅嫁衣在陰森黑暗的墓室裡坐著棺材,衣角還在無風而動,但沒人看到,她嚇不到任何人。
這種狀態持續了很久,後來薑厭討厭起這種枯燥的自娛自樂。
她開始看墓地裡的那些孤本。
這些書也好無聊。
薑厭百無聊賴地看,起初七八天才能看半本,後來一兩天就能看完整本,她看書的速度越來越快,用了五年就看完了滿墓室的藏書。
在某本書裡,她看到了一張寫著“以死物養死物”的紙條。
她依稀記得誰跟她提過這句話,但她已經記不得是誰說過的。
薑厭拿著這張紙條在墓室裡茫然地轉了一圈,最後飄進放陪葬牛羊的墓室裡,以前她嫌臭從不進來,可推門進來後,她發現墓室裡竟然有股格外淡的清香。
這麼多年過去,早就該浸入土地裡的屍油在地麵上流淌,薄薄的一層,晶瑩透明。
薑厭進去轉了轉,發現地上有張符文,什麼意思她看不懂,但大概率是淨化類。
她猜測是薑赤溪從哪個除妖師手裡得到了這張符,為了讓自己的墓室好聞些,所以放在了這裡。
想了許久,薑厭轉身離開墓室,回到主墓室,拿起那截枯黑色的桃枝,又返身回去。
她把這截桃枝插在這個墓室的泥土裡。
原地蹲了會兒後,她又去找了個青銅碗,舀了點地上的油,澆在桃枝上。
澆完,薑厭垂眸緊緊盯著桃枝的反應。
但盯了很久,桃枝一點反應都沒有,薑厭飄起身,她用紅線把桃枝拔出來,大力扔出了墓室。
薑厭準備睡覺了。
她平躺在棺材上,但翻來覆去好一會兒,她又坐起身,返回剛才的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