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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歡歡快步走到了蕭叢也的前方,對著她擺了擺手,而後把她推回大門,快步消失在黑夜裡。

離開戲園外,沈歡歡往方老爺家的方向跑去。

白天的時候,呂燒春給她指過方向,所以她很清楚怎麼走,跑了十分鐘後,她隱約看到了方家的輪廓。

此時所有人都離開了方老爺家,方家的黑色大門緊閉,冰冷的月色印在灰牆上,無數扭曲的枝椏影子在牆上瘋長。

沈歡歡的心臟猛跳了兩下,她下意識放慢了腳步。

此時方家的門突然被人從裡麵推開,巡邏隊隊長走了出來,他背上扛了個黑色的布袋,布袋並沒有紮緊,隱約可見從封口處垂落出的黑色長發。

沈歡歡迅速躲在樹後。

因為距離遠,再加上她躲得夠快,男人並沒有發現她的存在,他罵罵咧咧地把布袋扔在推車上,招呼隨行的兩人往後山的方向走去。

幾分鐘後,沈歡歡從樹後走了出來。

她放輕腳步走到方家的大門前,她剛才好像看到布袋裡掉出了什麼東西,但因為距離太遠她並沒有看清。

夜色很黑,沈歡歡用最快的速度跪在地上摸索起來。

不到半分鐘,她就摸到了一塊柔軟的布料,她把東西揣進懷裡,而後飛速跑到樹後,直到確定自己安全後才掏出來看。

借著月色,沈歡歡緩慢地展開掌心。

手心上是一塊染了血的繡花手帕。

看清手裡東西的瞬間,沈歡歡的大腦轟的一聲響,她的指尖都哆嗦起來,她連忙做起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幾個呼吸後,她紅著眼眶從樹後探出頭。

方家依舊一片寂靜。

隻是在遠處,在看不到的地方,有模糊的人聲借著風聲傳過來。

“還活著?”

“不知道,用鐵棍打了下腦袋,半死不活吧。”

“行,那花喜歡吃新鮮的,等到地方了再打幾棍子。”

沈歡歡屏住了呼吸。

呂燒春還活著,但等不到她回去找人幫忙了。

幾乎沒有思考,這件事也用不著思考,月色下,沈歡歡把手帕疊好,塞進懷裡,而後從兜裡摸出了鋒利的剔骨刀。

現在能救下呂燒春的方法隻有一個——

把這三個男人殺死在半路。

第141章 戴雀兒(1921-1937)

思考期間,人聲越來越遠。

沈歡歡輕跳了幾下,努力活動自己的手腕。

她現在手腳冰涼,心臟跳得飛快,呼吸也有些不暢,但時間不等人,在短暫地活動身體後,她感到自己的手指終於恢複靈活,當即踮著腳往三人離開的方向跑去。

所幸追得不晚。

三分鐘後,沈歡歡看到了男人們模糊的身影,她放慢腳步,小心翼翼地跟在二十米開外的地方。

因為還在馬路上,隨時都有可能遇到人,所以這些男人很警覺,時不時就回頭看幾眼。

此時木頭推車上蓋滿了稻草,裝著呂燒春的黑色布袋埋在厚重的稻草底下,布袋一動不動,不知道呂燒春現在的情況如何。

她可能已經死了,也可能隻是昏厥。

但既然有活的希望,沈歡歡就不會跟丟,不過她現在能做的,也隻是跟著。

因為這些男人實在太壯實了。

尤其是巡邏隊隊長,不僅身高腿粗,胳膊上還有明顯的腱子肉,沈歡歡曾親眼看到一個小孩子被他掐著脖子扔出村口大門。

她隻殺過枯瘦無力的流民,二者根本不能比,所以她隻能找時機。

方家距離後山不遠。

十幾分鐘後,男人們走入後山,推車發出咯吱一聲響,木質車輪劃過一堆碎石塊,橡膠鞋底與石塊薄擦的聲音很響,吱呀吱呀的,像是什麼小動物在呲牙咧嘴地叫。

沈歡歡放慢呼吸,輕手輕腳地脫下鞋子。

男人們可以隨意發出聲響,但她不可以。

她穿著呂燒春給她縫的襪子踩著碎石塊上,忍著疼躲在枯草叢裡,一步一步順著窄路往前走,山裡的夜色黑沉,時不時就有風聲刮過枯木的簌簌聲。

覺得不會再遇到人了,男人們的警覺性減少了不少。

沈歡歡時刻注意著三人,盼望著他們會有分頭行動的時候。

不過他們現在明顯沒有上廁所的打算,笑聲伴隨著說話聲,什麼聲音都中氣十足。

“呂燒春這女人真夠倒黴的,小少爺逼得緊,還讓方老爺發誓不準殺戲園裡的人,本來老爺子都答應了——誰曾想殺人的時候偏偏被她看到了,哈哈。”

“所以這就是命啊,人倒黴的時候還真是難說,嘖嘖。”

在三人的對話裡,沈歡歡聽明白了前因後果。

按照外國兵的侵略速度,他們最起碼還有一個周才能來到羚仁村,所以方老爺準備等個兩三天再走,在走之前把罌靈花的花粉取了,到時製成上癮性藥劑,出去賺大錢。

但後山有許多罌靈花都隻是冒了個花骨朵,方老爺不想浪費這些花,想把它們都催熟,結果今天為了防止信息傳入,封村了,再沒有流民的命可以養花,所以他把主意打在了自家奴仆身上。

五十大壽剛結束,他就把家裡的幾個奴仆叫到後院,讓巡邏隊挨個打死。

也就是這時候,回來找手帕的呂燒春看到了這個人間慘景,她拿起牆角的棍子想上前救人,但一人難敵眾手,不過幾分鐘,她就被鐵棍狠狠打在了後腦勺上。

生死未明。

說完呂燒春,巡邏隊的人笑了會兒,又開始聊彆的。

他們開始聊女人,聊裁縫鋪老板娘有多好看,聊茶館小二偷娶了個漂亮媳婦,那個媳婦入了王老爺的眼,被當街硬搶,茶館小二哭天喊地的,還想靠著下跪把媳婦要回來,結果王老爺被他的態度惹怒,兩棍子下去,夫妻兩人成了殞命鴛鴦。

“他們怎麼就這麼倔呢?”

沈歡歡聽到巡邏隊隊長笑道,“賤命永遠隻能是賤命,給我們鋪路賺錢就是他們最大的價值。”

“——還整天說什麼人權自由,我呸!他們也能算個人?”

“畜生都比他們會賺錢!”

沈歡歡捏緊了拳頭,她遠遠看著那個顛簸的推車,原來上麵不止有呂燒春一人,原來好幾個人的身體摞在一起也並不高。

他們都是脆弱的,因為有良知所以無比脆弱。

又過了幾分鐘,其中一個男人停下來,他看向自己的同伴:“晚上喝酒喝多了,你們先走,我待會兒找你們。”

其餘兩人無所謂地點頭:“行,你快點啊。”

聽到這話,沈歡歡的手指緊了緊,她深吸一口氣,朝著落單男人的方向摸索過去,男人走得並不遠,他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找了個樹樁子就開始解褲子,而後仰著頭吹口哨。

遠處的蟬鳴與口哨聲相互配合,都刺耳得很。

沈歡歡攥著剔骨刀無聲地走過去,男人此時越吹越歡,全然不知道身後的場景,在距離男人隻有三米的地方,沈歡歡單手撐地翻出草叢,她高高躍起,電光石火間,她牢牢騎在了男人的背上,左手死死捂住男人的嘴,右手舉起鋒利流暢的剔骨刀。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

男人足足反應了兩秒才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他憤怒地瞪圓眼睛,一邊努力發出唔唔聲,一邊試圖甩掉背上的人,但沈歡歡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乾脆利落地把刀從側麵捅進男人的脖子。

噗的一聲。

銳器刺穿皮肉,噴湧而出的鮮血飛濺在樹樁上。■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以防發出聲音,沈歡歡穩穩接住了男人往後倒的屍體,而後悄無聲息地把他拖進草叢裡。

還有兩個。

沈歡歡蹲在草叢裡粗喘了幾聲,她垂下眸,看向自己的左手,此時她的左手掌心正在輕輕震顫。

因為怕男人叫出聲,她第一時間就捂住了男人的嘴,但那人在短短時間內爆發出極大的力氣,把她的手震得發麻,她差點就沒有捂住。

但也隻是差點。

沈歡歡閉了閉眼,從草叢裡站起身,她往剩餘兩人的方向走去。

半人高的枯草叢是她的庇護所,她半蹲著身子小幅度地撥草前行,此時另外兩個男人還沒發現不對,他們說著葷段子,發出心照不宣地大笑。

五分鐘後,有個男人往後看了一眼:“怎麼還沒回來,不會黑燈瞎火地迷路了吧。”

“不管了,拖後腿的東西,趕緊把這些人運過去,老子還著急回家睡覺!”

隊長發話,男人不敢不聽。

他收回向後望的視線,推著推車往前走,這之後的很長時間,兩人都沒有再講話,隻是不停加快腳步,推車搖搖晃晃的,沈歡歡隱約看見稻草動了動。

就像是布袋裡有個人抬起了頭。

不過等沈歡歡再次凝神看過去的時候,稻草已經恢複了平整,什麼動靜都沒有,稻草與夜色的分界線就像一潭死水,死水外是死掉的夜空,死水下是一堆安靜的死屍。

十分鐘後,推車拐進一條小路。

這條路很窄,小路的側麵是直切而下的懸崖,懸崖下黑不見底。

推著推車的男人走在前麵,巡邏隊隊長走在後麵,這條路上沒有任何遮蔽物,沈歡歡隻能跟在很遠的後方,直到小路盤旋而下,視野再次開闊起來。

沈歡歡往四周看過去,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睜大,身體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又連忙後退。

入眼所及之處極其殘忍又無比美麗。

數不清的白骨半埋在土裡,他們的雙腿深陷地上,上半身暴露在空氣裡,有的坑裡是一隻肆意生長的白骨,有的坑裡是交相纏繞的無數白骨,他們如枝椏般擁抱在一起,怪異的四肢扭曲生長,像死掉的老樹。

罌靈花以白骨為養分。

白骨們深陷的眼窩裡流出黑水,黑色的花從眼眶裡長出,從嘴裡長出,從耳朵裡長出,它們隨風飄搖又輕輕顫唞。

到處都是罌靈花。

沈歡歡停下腳步,她躲在石頭後,不敢再靠近了。

雖然近處的罌靈花還是花骨朵,但遠處的花已經含苞欲放,更遠的地方黑霧繚繞,那裡的花顯然已經成熟,一旦她踏入成花黑霧的五米範圍內,她就會深陷幻境,難以清醒難以動作。

最重要的是,這裡還有彆人。

除了她跟蹤的兩人外,五名身穿巡邏隊服裝的人此時正在處理流民們的屍體,這些人站在黑霧外,把成堆的屍體往黑霧裡拋,拋了幾十個屍體後,他們後退了幾米,把屍體往含苞待放的花朵旁扔。

在沈歡歡的窺探下,這些花朵的花瓣上瞬間多了好幾雙眼睛,有兩朵罌靈花打開花苞,緩緩展開花瓣。

見到這種場景,巡邏隊的人迅速後退,他們早就習慣這個畫麵,所有動作都格外有條不紊。

沈歡歡沒有再看。

她蹲在巨石後,下意識抱緊了膝蓋,努力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