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堂順著薑厭的視線看去,壓低了聲音道:“每次王老爺走後,蕭班主都會搓很久的手,不破皮不罷休。”
“王老爺真討厭,真希望什麼時候暴斃了。”
薑厭瞥了眼林小堂義憤填膺的臉。
“村子裡應該有很多人這麼想。”她說道。
林小堂咬了口饅頭,聲音含糊道:“想也沒辦法,誰讓他有槍。”
吃完飯後,蕭叢也叫住了薑厭和沈笑笑:
“我一會兒要出去買東西,你們跟我一起,順便量尺寸,訂件乾活的衣服。”
*
吃完飯後,薑厭和沈笑笑跟著蕭叢也出了門。
現在已經接近九點。
因為很久沒有下雨,羚仁村裡幾乎沒有什麼樹木,一眼望過去,除了刺目的烈日外,就是店鋪與坐在地上的流民,哪裡都光禿禿的。
這會兒運菜的車正從村門口進來。
村子裡的蔬菜水果大多是從隔壁省份運來的,一半供給了村裡的老爺們,剩下的一半供給了瓜果鋪子,由村民高價售賣,老爺們再吃裡麵的回扣。
新來的流民死死盯著運菜車,他們實在太餓了,眼睛根本無法挪動。
數分鐘過去,眼見著運菜車要離開眾人的視線,他們對視一眼,緩緩站起身,先是緩慢地往那邊走,又在臨近之際一窩蜂地撲上去,但還沒等他們碰到運菜車,巡邏隊就把他們毆打在地。
棍棒擊打□□的聲音就像是球體墜落在地。
流民們抱著身體倒在地上,哀求聲一道接著一道。
在殺雞儆猴打死了兩個人後,流民們放棄了爭搶的想法,蜷著身體縮在村門口。
“去去,滾一邊去。”
巡邏隊拿著鐵棍把他們往外趕。
流民隊伍裡的一對中年夫妻護著自己的兒女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咳嗽,身體佝僂得不像樣,巡邏隊的隊長掃了流民群一圈,本來悠哉的視線忽然凝住。
他打了個手勢。
身旁的人瞬間明白,迅速走上前。
兩分鐘後,一對十六七歲的龍鳳胎被扯著衣領揪了出來,中年夫妻麵色惶恐,他們不停想上前,但被鐵棍壓得死死的,完全不能動彈。
巡邏隊隊長捏著兩人的下巴左看右看,而後把他們推到了隊伍裡。
“還行?”
薑厭隱約聽到了隊裡的談話。
“模樣不錯,王老爺能喜歡。”有個男人說。
“待會兒送過去,就說是我找的。”隊長道。
“可是這個男孩…”
“噓,你看看他的模樣像誰?”
聽到這句話,薑厭眯了下眼睛,她轉頭往村口的方向看去。
被扣住的男孩明顯尚未成年,麵容還有些稚嫩,因為餓了一路麵黃肌瘦的,但細細看來,眉眼裡分明有奚決雲的三四分長相。
都是極淡的,偏冷的模樣。
薑厭皺了下眉,餘光掃向蕭叢也,蕭叢也此時的麵色比男孩還要蒼白,她下意識向前走了幾步,但被薑厭攥住了手腕。
“危險。”薑厭說道。
蕭叢也深吸一口氣,停住了腳步。
早就自顧不暇了,救不了彆人了。
她佯裝無事發生般轉過身,在路邊的酒館裡買了兩提酒。
“方老爺快過生日了,五十大壽,也不知道送些什麼。”她自言自語道。
“你們有什麼提議嗎?”
薑厭搖了搖頭。
蕭叢也“嗯”了聲,沒再問,轉身走進了裁縫鋪,招呼兩人進來。
“你們挑衣服吧。”
薑厭往店裡看去,但還沒等她看出個所以然來,蕭叢也就拿起一條寶藍色旗袍。
“這件挺好的。”
蕭叢也的指尖在一摞精美成衣上掠過,很快她又拿起一件精美的黑色長褂,“這件也不錯。”
“這件——”
沈笑笑小聲提醒道:“你忘啦,是給我們買乾活用的衣服,這些不能乾活呀。”
蕭叢也一愣。
“我不是在挑乾活的衣服嗎?”
她當即垂眸看向自己手裡的衣服,在看清自己都拿了什麼後,她沉默地佇立在那裡。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點了下頭:“嗯,我看錯了。”
她看向店員:“你給她們量尺寸吧。”
蕭叢也對店員來說是熟麵孔,店員熱情地走上前,薑厭展開手臂,對方量尺寸很快,量完兩人的尺寸後,店員主動道:“明天晚上我給你們送過去。”
“奚班主說她收到個好苗子,尺寸和她相仿,讓我照著她的尺寸給那女孩訂了兩套新衣服,我到時一塊拿去。”
蕭叢也頷首:“麻煩你了。”
衣服訂好了,三人往外走,這會兒又有幾輛運菜車從村門口進來,因為巡邏隊之前的立威,現在已經沒有流民敢上前。
一個推著運菜車的中年男人步履匆忙地往前走,走到報亭時,他把布包裡的報紙塞給商販,而後歎息著搖搖頭。
巡邏隊隊長注意到他的神情,問道:“怎麼回事?”
中年男人上前與其低聲耳語起來。
蕭叢也緊緊盯著男人的嘴型,無論男人的口型怎麼擺,她都能在頃刻間模擬出對應的發音,明顯十分擅長讀唇語。
“左邊快完了。”蕭叢也低聲讀道。
“外國兵這兩天攻破了十幾個村子,百姓害怕,有反抗有不反抗的,結果都被屠了個乾淨,那群畜生連剛出生的嬰兒都沒放過,放在鍋裡煮,說是嬰兒羹,還強迫孩子的父母吃,實在是太可怕了。”
“快撐不下去了,那邊的勢力現在還在跟外國兵打,死了好多人,但我們的炮比不過人家,好多都比不過,聽說很快就會保兵撤退,還沒被波及的百姓正在努力往外撤,也不知道能撤出多少。”
“撤不出來的,就留在那兒了。”
“我也準備跑了,這是我最後一次送菜,”中年男人歎了口氣,“趕緊跑吧,左邊沒了,要是外國兵想去右邊,就必定會經過這裡,羚仁村不安全了,叫老爺們趕緊跑吧!”
巡邏隊隊長的表情無比陰沉,他仔細詢問了那些村子的情況後,走去報亭把今天的所有報紙都拿了出來。
這些報紙還沒開賣,他手裡的就是全部。
“把這些報紙都燒了,留五份給各個老爺送去,不許外傳消息!”
“今天把好關,彆讓多嘴的進來,等老爺們決定好再安排——嘴都嚴著點,以後少不了你們好處!”
有人上前接過報紙,小跑著去執行命令。
安排完了,巡邏隊長抬起眼往周圍掃視一圈,蕭叢也迅速低下頭,她佯裝和薑厭說話,慢步向戲園的方向走去,臨近戲園有一處小路,蕭叢也腳步一頓,突然拐了進去。
走進小巷後,她捏緊了拳頭,身體因為憤怒而微微震顫。
“他們想乾什麼...”
“為什麼要封鎖消息,他們到底想乾什麼?!”
蕭叢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把手裡的酒壺狠狠砸在牆角,清脆的破裂聲傳來,濃烈的酒香四溢,許久,她的情緒稍稍平靜了些。
她閉了閉眼,轉頭看向薑厭和沈笑笑。
因為劇烈動作,蕭叢也梳得整齊的頭發掉下了好幾縷,亂糟糟的,整個人都顯得格外疲憊。
“那個男孩…”
她冷聲道:“不要讓班主知道,聽到了?”
薑厭點頭。
“否則她會愧疚,這事與她無關,誰愧疚都輪不上她愧疚。”
說罷蕭叢也就頭也不回地走出巷口,徑直回了戲園。§思§兔§網§
薑厭沒著急回去。
她轉過頭,沉%e5%90%9f的目光落在巡邏隊身上,眼裡思緒不斷。
她看得很清楚,就在那個隊長決定掩蓋消息時,他的頭頂升騰起一朵黑色的花,那花長得無比詭異,黑霧繚繞,花瓣上似乎有人眼在眨動,像是一堆點了瞳孔的白色米粒。
他有秘密,他想掩蓋住這個秘密。
老爺們有秘密。
這個村子有秘密。
第139章 罌靈花
薑厭不知道這朵花是否真實存在,畢竟她從未見過這麼詭異的花,但從她看到的欲望來說,這種花應該是存在的,甚至大概率具備實體。
否則巡邏隊隊長不會有如此強烈的掩藏欲望。
——它容易被發現,所以要藏好。
另外,如果這朵花屬於隊長,那他應該沒有膽量代替老爺們做決定,第一時間就去封鎖消息,所以這朵花很可能是老爺們的所有物,或者是某個老爺的所有物。
而因為這朵花的存在,哪怕敵人快攻打到村子了,羚仁村的村民也不能離開。
不過這也有可能是兩件事,遮掩花朵的存在是一件事,不放心村民們離開是另一件事。
薑厭的腦海裡當即浮現出好幾個猜測。
最後她更側重於後者。
也就是花朵的存在與生長另有其因,並不需要村民們呆在羚仁村。
老爺們應該是擔心自己的惡劣行徑暴露,所以提前知會過巡邏隊,一旦知道外國兵打過來了,就要把所有村民困死在這個村莊裡。
因為大旱災荒,戰亂,再加上羚仁村特殊的偏僻地理位置,這個村莊一直處於沒有人管製的狀態,為了滿足一己私欲,百姓們的人權被老爺們剝奪走了,他們把這個村子占據為自己的地盤,對投奔來的流民百姓隨意砍殺奴役。
但這樣是不對的,不被允許的。
國家是人民的,國家的每一寸土地人民都有權利前往,驅趕就算了,用鐵棍打死根本就沒有道理。
所以一旦村民離開村莊,把羚仁村內各個老爺的惡劣行徑廣而告之,這些老爺們就會被製裁,哪怕因為戰亂短暫地逃過一劫,他們的事情仍會被不斷重提,總會受到懲罰。
因此不如就把村民困死在村子裡。
一旦村民死光,老爺們就可以去其他地方過嶄新的生活,他們依舊是富貴老爺,和和氣氣,善良大度,哪怕村子裡有漏網之魚逃出去,到處控訴他們的罪行,也會因為人數太少,缺乏實質性證據,最終逐漸消停,直至風平浪靜。
薑厭一邊思索一邊往戲園樓上走。
沈笑笑與薑厭相處久了,很清楚她這種神情是在思考,所以閉緊了嘴,堅決不出聲打擾。
到了二樓後,薑厭回到臥室。
她打開窗戶往樓下看去。
此時巡邏隊的數量肉眼可見地變多了,九個人為一隊,七八支隊伍在街上來回巡邏,有運菜車的主人想要與村民對話,但被緊急攔下,這些人很快就被架著送出了村門。
不過短短十幾分鐘,所有運菜車都離開了羚仁村,村口的大門轟然關閉,枯瘦絕望的流民被隔絕在外。
這些流民在路上步行了很多天,並不知道這兩天發生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的家鄉正在遭受什麼。
他們隻知道羚仁村一言不發地拒絕了接納他們。
薑厭正要收回視線,她的餘光忽然撇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