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日霍家辦喜事兒,整個京城所有權貴幾乎全都雲集於此,到底有多熱鬨,言語之間怕是難以描繪。
反正前來湊熱鬨駐足圍觀的老百姓隻知,這日前往霍家參宴的賓客的馬車已經堵到了下一條街,整個宣武大街被堵得那叫一個水泄不通。
紀鳶所在的馬車走著走著忽然便調了個頭,老楊頭在外邊恭恭敬敬道:“前麵整條街都被堵了,咱們得走下一條街繞過去才成。”
紀鳶聞言又忍不住撩開簾子一角往外瞧了一眼,隻見放眼望去,全是一片黑壓壓的馬車與人頭,全部都堵在街道的拐角處,可謂是寸步難行。
紀鳶便將目光四處移動,目光所及之處,無不令人歎為觀止,隻見街道氣勢磅礴,兩邊全是華麗而整齊的建築,京城的建築跟祁東縣的不同,竟全是紅牆黃瓦、雕欄玉砌所在。
坐在紀鳶腿上的鴻哥兒指著馬車外頭一臉興奮的喊著:“大馬,阿姐,好多好多大馬…”
鴻哥兒猶在興奮當中,然而下一刻,隻忽然聞得徐嬤嬤低低咳了兩聲。
紀鳶摸了摸鴻哥兒的臉,背對著徐嬤嬤偷偷吐了吐舌頭,忙不迭將簾子落下了。
徐嬤嬤瞅了紀鳶兩眼,兩片薄薄的嘴上下輕輕一碰,又是一通說教開始了:“京城不比祁東,霍家不比紀家,尹姨娘也不比夫人,往後進了這座深宅大院,切記,咱們一切皆得謹言慎行,不然…”
徐嬤嬤說到這裡話語適時止住,隻又深深看了紀鳶姐弟兩人一眼,後邊隱下的話語不由令人深思。
果然,聽到這裡,紀鳶原本鬆快的心忽而微微一沉,過了好半晌,紀鳶隻微微抿嘴低聲道著:“鳶兒知道了,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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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掉頭,又行了約莫一刻鐘,耳邊的喧囂聲漸漸變小,直至行到霍家側後方的西南門才緩緩停了下來。
霍家二房住在南院,尹姨娘的院子更是偏僻許多,快要靠近霍家西南方的側門了。
霍家大宅軒麗寬闊,西南門已是延伸到了另外一條街道了,這條街上住著的亦是京城有些名頭的官員紳豪的府宅,較為僻靜。
紀鳶等人一下馬車,便瞧見霍家兩扇朱紅色大門已經從裡打開,門上貼著兩個碩大的紅喜事字,有兩個守門的小廝正在彎腰卸下門沿。
門的兩側貼著一對紅底赤金對聯,門沿一左一右各掛著一盞工藝繁雜的紅喜燈籠,燈籠上貼著金喜翔雲,工藝精湛,美輪美奐,喜慶十足。
這僅僅不過是霍家側門,其軒麗程度已是讓不少人歎為觀止了,更彆提國公府的大門呢,料想該是何等的威嚴赫赫啊?
紀鳶等人下了馬車,立在霍家門外,心中不由有些打鼓發怵。
而門口早已有人在候著呢。
隻見一名梳著婦人頭,身著藏青短褙的中年婆子立馬迎了上來,中年婆子約莫四十多歲,麵相帶笑,瞧著十分平易近人,一見了紀鳶就立馬朝她福身行禮道:“這位便是表小姐罷,表小姐可算來了,自從收到夫人…的消息後,姨娘整日可謂是以淚洗麵,是日日茶不思飯不想,傷心得肝腸寸斷,一心隻想要快些將兩位小主子接到身邊以表思念之苦,如今巴巴盼了兩月,可總算是將表小姐跟表少爺給盼來了…”
這名婆子姓劉,尹姨娘院裡的丫鬟都將她喚作劉嬸子,這劉嬸子可謂是尹姨娘跟前頗為得力之人,原先在尹姨娘還是通房的時候就跟在她身邊伺候,後來到了年紀被尹氏配給了自己莊子上得力的管事兒。
現如今劉嬸子兒女都已經娶妻配人,劉嬸子得了閒,顧忌主仆情意,便又特意入府伺候起了原先的主子尹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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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氏邊說著邊細細打量起了身前之人。
隻見跟前的女孩兒瞧著約莫八九歲年紀,身形纖細,皮膚雪白,生了一張精致秀麗的鵝蛋臉,鵝蛋臉上一邊嘴角還隱隱可見一處下陷的小梨渦,瞧著十分討喜可愛,尤其還生了一雙盈盈泛水清澈透亮杏眸,清豔難言,不過才八九歲的年紀,便已隱隱有了令人觀之難忘的佳色,劉氏心裡頭暗自稱讚。
又見紀鳶雖穿戴素雅,但瞧著渾身沉穩大氣,氣質文雅嫻靜,倒令人為之驚詫,原先想著不過是窮鄉僻壤裡出來的窮酸親戚,倒沒想到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不堪,這模樣氣度,便是站在三小姐跟前,那也定是不差的。
思及至此,劉氏收起了心中的輕視,再看向另一側。
隻見後頭一老嬤嬤身上抱著名三四歲年紀的男娃娃,生了一張肉滾滾的小圓臉,臉蛋白皙透著粉,生得秀秀氣氣跟個女娃娃似的,不過眉眼頗為英氣,劍眉虎眼,小腦袋上頭發全剃了,光溜溜的隻在腦門上留了一小揪,在後腦上留了一小撮編了個小辮子用紅色絲線纏著。
大抵是之前早已經被叮囑過了,此刻安安靜靜趴在嬤嬤懷裡,不哭也不鬨,唯有兩隻眼珠子咕嚕咕嚕好奇亂轉著,透著伶俐憨趣的小孩天性,瞧著虎頭虎腦的,甚是可愛。
劉氏瞧得心中歡喜,一個勁兒的拉著紀鳶的手讚著,問紀鳶的名諱,又自報家門,吩咐身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跟在紀鳶身後伺候著,歡歡喜喜的將紀鳶一行人領進了霍家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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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如霍府,穿過穿堂,又繞過嶙峋假山樹林,待又跨過幾道圓形月洞門,走過幾道抄手遊廊,眼前的景色才漸漸豁然開朗起來,隻見佳木蘢蔥,奇花熌灼,院外粉牆環護,綠柳周垂,院內雕欄玉砌,富麗堂皇,花園簇擁,美不勝收。
待這般繞了幾繞後,紀鳶早已經不記得來時的路呢,這滿府的宏偉軒麗,瞧得紀鳶內心深處一片震驚,然見身側徐嬤嬤一派淡定,紀鳶隻得強自壓下心中震撼,不動聲色的打量著。
又見所到之處,所有廊下、簷下,皆掛著密密麻麻的大紅燈籠,所有門窗上皆貼著大紅雙喜,無不提醒著此刻府內的喜慶。
尤其,越近,敲鑼打鼓及炮仗禮炮的聲音便又越來越大了起來,中間還隱隱夾雜著咿咿呀呀的唱戲唱曲兒的聲音。
一路上所遇到的丫鬟仆人並不多,大概全部都跑到前院瞧熱鬨去了吧。
見前頭鞭炮轟鳴而至,劉氏邊走邊忍不住抬眼往前瞅了幾遭,笑著衝紀鳶等人道:“表小姐來的趕巧,恰逢碰上咱們府上大少爺成親,今兒個府中怕是有得熱鬨了,瞧著這會兒這動靜,怕是新娘子已經被迎進來,正在大堂拜堂了…”
劉氏領著紀鳶等人七繞八繞,約莫一刻鐘後,終於在一座安靜的偏院中停了下來。
遠遠地,隻見院門口立著一行人。
為首的乃是一位年輕美貌的婦人,隻見她身穿一襲淺白色的緞褙及素色淩裙,梳著一頭簡單的婦人頭,頭上除了一支簡單的銀質簪子再無任何旁的首飾,全身素雅寡淡,甚至比紀鳶姐弟倆身上的穿戴還要素淡,與這滿府的鮮紅熱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沒來得及瞧清她的麵相,也沒來得及瞧清她臉上任何神色,光是遠遠地瞧見這樣一副裝扮,紀鳶便已忍不住紅了眼。
第4章
卻說父母離世,兒女尚且在孝期,理應穿戴素色孝服,忌諱走親訪友才是,隻此番紀家家中已然無人,隻剩下兩個黃口小兒,前來投奔姨母實屬無奈之舉,忌諱暫且不論,趕來霍家時,紀鳶一行一切從簡,甚是低調。
因是前來投親,紀鳶姐弟倆不好全然穿戴白色孝服,不過在衣飾上都儘量挑揀些素淨些的罷了。
原本在來時的路上,紀鳶還憂心會不討喜,卻未料到,姨母的裝扮甚至比起她們姐弟倆有過之而無不及。
紀鳶對尹氏的好感就是從這第一眼開始的。
而第二眼定睛瞧去,霎時紀鳶眼圈裡的眼淚便不由自主的滾落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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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遠處的年輕婦人,瞧著約莫二十七八,身材纖瘦,雪白的臉上生了一雙乾淨清澈的杏仁眼,她眉毛略淡,不過隨意用畫筆勾勒了兩下,卻美目流盼,彆有一番韻味。
尹氏是個美貌的婦人無疑,卻不是那種第一眼就能夠震撼世人的那種,她屬於那種毫不張揚,溫婉淡然,卻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種。
而真正令紀鳶驚詫並不是尹氏的美貌,而是,那種皮囊下與紀尹氏一般無二的姿態與神,韻。
明明眉眼、五官無一處相似——
紀尹氏是個柔得能夠滴出水的女子,即便當了娘,依然保留著少女時期該有的天真嬌憨,而尹氏不同,她溫婉、淡然,身上有種與世無爭跟隨遇而安的寧靜溫和的氣質。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網①提①供①線①上①閱①讀①
可偏偏兩人相貌相去甚遠,性格氣質又截然不同,卻偏生卻給人一種尤為相似的感覺。
那種骨子裡、同一個娘胎肚子裡帶來的相似感,令紀鳶見了忍不住潸然淚下,隻覺得仿佛看到了離世的娘親赫然出現在自己麵前。
紀鳶對尹氏瞬間便產生了極為濃重的親近及依賴感。
大抵終究是血濃於水吧。
“姨母…”
紀鳶眼眶發酸,立馬不由自主的朝遠處的人喃喃的喚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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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尹氏看到與記憶中妹妹那張一般無二的臉,亦是立馬便勾起了幼時的回憶,及對妹妹的思念與…哀悼。
想當年,尹家家境清苦,在鄉下村子裡守著兩畝良田度日,全看天家吃飯,家裡貧窮,有時天不遂人願,甚至時常食不果腹。
父母日日在外勞作,尹氏對妹妹小尹氏可謂是既當姐又當娘手把手給拉扯大的,兩姐妹之間的感情可想而知。
尹氏十歲那年,父親下山趕上大雨路滑不慎摔斷了腿,家裡沒了勞動力,從此一貧如洗。
母親無奈,隻得將尹氏賣到鎮上員外的家中當燒火丫鬟,簽了兩年的活契,換取了五兩銀子給父親看病。
兩年過後,父親病重開始一病不起,家中已經快要揭不開鍋了,母親於心不忍,然滿心無奈故,隻得技重施,紅著眼又欲將八歲的小尹氏賣到縣城有錢人家做丫鬟。
小尹氏生性單純老實,沒有任何心眼,活像一隻不知世事的小白兔,尹氏從小對其百般寵愛,不忍將妹妹賣到彆家府上受儘欺負,恰逢自己與院外府上的契書到了期限,便自作主張聯係了人牙子,自己又將自己給賣了,換來銀錢交給家中父親看病。
後又幾經周轉,尹氏被二十兩銀子的高價買到了京城王家,又隨著主子王氏陪嫁到了霍家,中間這十餘年來,唯有在母親離世時回鄉探親一回。
對於幼妹,尹氏記憶最深的印象便停留在了小尹氏八歲那年。
跟現如今紀鳶的年紀儼然一般無二。
因紀鳶的相貌隨了尹氏五六分,咋看之下,隻覺得當年寵愛的小妹又活靈活現的出現在了自己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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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氏瞧了登時一陣鼻尖發酸。
“鳶兒,是…是鳶兒罷…”
尹氏立馬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