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菱，她見過，孟江濤的助理，比他小了九歲。

孟虞囁嚅了一下，她開口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像啞了一樣，什麼都說不出口。

孟虞低下頭，皺了皺眉，又咬住牙關，止住鼻腔的酸，她又深吸一口氣，才漸漸平複自己的心情。

周遭人來人往，三兩成群的學生從她身邊走過，有笑聲，有打鬨聲，都變得模糊混亂。

她張了張嘴，又閉上。再次張口，才憋出三個字，“挺好的。”

電話對麵顯然在等，等到她開口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好似鬆了一口氣。

“是挺好的。是這樣啊，你藍阿姨她希望你可以去參加我們的婚禮。”

“我下周有事。”孟虞想都不想，否決了。

“有事啊，那……可不可以擠出一點時間來，哦對了，我們就是在京黎辦的，我現在住在京黎了。”

孟虞另一隻垂在身側的手蜷起，“什麼時候來的京黎？”

“去年夏天。”

去年夏天啊。

“我在京黎讀了一年，您從來沒來看過我。”孟虞拿著手機的手不自覺攥緊，說著說著，笑了。

自己的父親孟江濤和母親蘇雲念是商業聯姻。兩個人結婚一年以後有的她。

自從孟虞有記憶開始，他們一直關係很差。孟江濤吃軟不吃硬，蘇雲念又是一個律師，為人強勢。

小時候她就一直聽孟江濤說，她要乖乖的，爸爸媽媽才不會吵架。她乖了，一直很乖很安靜，從來不給他們惹事生非。

可他們還是在她初二的時候離婚了。

自此以後，孟虞跟著蘇雲念，孟江濤也不經常聯係她，往往是逢年過節才想起給她發個紅包，再來一句寒暄的問候。

這麼一想，她都好幾年沒見過自己的父親了。可沒想到，他再次來找她，是為了他的現任妻子。

孟江濤顯然沒想到孟虞會這麼直白地說，他打了馬虎眼笑笑，“我這不是才來京黎，比較忙嘛。這樣，你這周什麼時候有空，我來找你，給你帶點好吃的。”

“不用，我這周也忙。”

孟江濤又被噎了一下，歎了一口氣，“阿虞，以前爸爸不關心你，是爸爸的問題。你看你藍阿姨懷了孕——”

孟江濤的話突然卡住了。

不知道他是有意還是無意說出來的，總之孟虞的心驟然一縮，渾身泛冷，寒意瞬間從心上蔓延開來。

孟江濤知道自己說漏了嘴，隻好繼續下去，“她就一個願望，希望你可以參加她的婚禮。”

“所以我是你未來妻子實現願望的工具對嗎？爸。”

讓孟虞參加婚禮，然後向彆人證明藍菱和丈夫以前的孩子關係不錯。這樣一來，輕輕鬆鬆少了很多詬病和背後的議論。算盤打得不錯。

“當然不是，爸爸也希望你能見證爸爸幸福的時刻。”

“不用了，我並不想。我還有事，先掛了。”她的聲音一貫溫柔，如夏末的穿堂風，可此時此刻，也變得冷硬生澀。

說完，不等孟江濤再說話，孟虞就把電話掛了。孟江濤又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孟虞劃了“拒絕接聽鍵”，再把手機關機。

掛了電話的一瞬間，巨大的傷感籠罩著她。她把手機放進輕薄的外套口袋裡。兩隻手插在口袋，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什麼都不想地走著。

出了校園，走在人行道上，再一路向西，朝著日暮的方向。

長街繁華，晚風當道，熱鬨是鋪天蓋地的，是絡繹不絕的，也是與她毫無乾係的。

一路走下去，她沒有目的地，滿心隻是想遠離。可真要問她想遠離哪裡，想去哪裡，她也說不出來。

不遠處，走過一家三口，父母牽著咿呀學語般年紀孩子的手，他們滿心滿眼都是手裡的寶寶。

“爸爸，要抱抱。”

“好嘞。”男子蹲下`身，一把把孩子抱起，眼裡的笑意充滿寵溺。

“寶寶真不乖，說好了要自己走的呢，怎麼走兩步路就要爸爸抱。”女人揉了揉孩子頭，“你看你把丫丫寵的。”

男子一邊顛著孩子，一邊看向自己的妻子，“丫丫不用乖，有爸爸給丫丫兜著呢！”

孟虞停下腳步看著，聽著，眼眶已經濕熱，泛起的水霧讓她視線變得虛化失焦。

其實不用乖，也可以被父母寵著的。她怎麼會不知道呢。

孟虞收回視線，繼續像沒事人一樣繼續走。於茫茫人海之中，她不過是不打眼的一個人，喜怒哀樂也不會有人關注到，不會有人在意。

越走越遠。

遠到繁華喧囂變成過眼雲煙，遠到靄靄日暮也消失飄散，遠到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走到了哪裡。

腿已經從酸疼到麻木，就像她的心一樣，感知不到痛覺了。

夜色彌漫於天際，燈火潦草，道路上的車飛馳而過，比她更清楚歸處。

孟虞終於走不動了，蹲了下來，抱膝埋頭。眼裡的酸澀也藏不住，徹底泛濫於眼眶之間，變成一種名叫淚水的東西。

-

程妄跟了一路。他也沒想到孟虞這麼能走，也顯然清楚了她的心情有多糟糕。

看到她單薄而屈縮的模樣，一種不知名的滋味如蟲蟻一般啃噬自己內心最柔軟的一處。

與此同時，有一點藏在暗處的慶幸感也在翻騰，慶幸自己沒像當年一樣。雖然那時他也保證她的情況安全才離開，但意義終歸是不太一樣的。

程妄大步走到了她麵前。

“沒事吧？”

孟虞聽到熟悉的聲音，一愣。她抬起頭，就看見程妄站在自己的麵前，他垂著眸，眼裡沒什麼情緒，但看上去很耐心。

程妄看著她長而密的眼睫掛著晶瑩的淚珠，鼻尖泛著紅，唇色嫣然。心疼的感覺變得清晰，倏然跳出灰色幕布，讓他感受得清清楚楚。

孟虞停歇的大腦開始運轉。悲傷被一瞬間打斷，隨之而來的是茫然，無措和被窺見如此狼狽一麵的尷尬。

她猛地一下站了起來，卻因為蹲的太久，站起來的一瞬間眼前發黑，身形也不穩，就要像前倒去。

程妄伸出手扶住她。

他們之前離得很近，近到孟虞可以聽到程妄有力的心跳，也可以感受他體感的溫熱，和他身上乾淨好聞的氣息。

孟虞整個人都僵住了。

“走太久了，站不住了？”調侃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低沉醇厚，上揚的尾音像一個鉤子，鉤住了孟虞的心。

孟虞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往後退，空出和他的安全距離。

程妄看著她清澈又茫然的眼神，好心開口解釋，“看你狀態不對，怕你出什麼事，就跟著你走了一路。”

“你……跟著我走了一路？”孟虞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嗯，不然呢？我憑空出現在這裡嗎？”

他眼底的笑意含著一貫的散漫，卻因為此時此刻的處境而多了幾分溫柔和迷人。孟虞挪開眼，心跳飛快，“我就是沒事散散步。”

“散步散幾個小時散到這裡？還散哭了？孟虞，你當我是弱智嗎才會信你的話？”

孟虞沒有回答。再次對上他的視線，看著他眼裡的星星點點，一時之間她勇氣騰升，說出了一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程妄，我可不可以抱一下你？”

程妄也是一怔。

他偏過頭低笑一聲，笑聲如清風一樣醉人。再接著他張開手，語氣輕佻，“抱唄，反正吃虧的不是我。”

孟虞的心泛起密密匝匝的觸動，說不清道不明。

她一下撲進程妄的懷裡，伸至背後環住的手抓著他的衣服，不出意料等會應該會皺得不行。

孟虞身上淡淡的香氣撲鼻而來，惹得程妄耳根泛紅。他輕輕地拍了拍孟虞的背。

過了一會，一道張揚的聲音同一輛摩托車經過的呼嘯同時響起。

亦真亦假。

“孟虞，這是老子第一次抱人。”

他不愛同其他男生一樣自稱“老子”，但是此時此刻卻脫口而出，好像隻有這兩個字才能讓他假裝隨意。意識到這件事，內心有一種怪異難懂的情愫仿佛呼之而出。?思?兔?在?線?閱?讀?

第12章 Crush

多一度沉淪

孟虞抱住他的那一刻，就感覺漂浮不定的靈魂又找到了屬於它的軀殼。她又活了過來。

直到她聽到程妄開口說出的那句“孟虞，這是老子第一次抱人”，孟虞的瞳孔微縮，心跳得快到不行。

他的第一個擁抱，給了她。

孟虞長達五年的暗戀本來一直是潺潺的溪流，於細水長流中綿延時光。可就在這一刻，她“偷”來的一個擁抱讓她覺得像是暴雨突臨，溪水一下溢出了岸。

心裡的情緒也是水漲船高。

藏著一些見不得光的、有些惡劣的、在她悲傷的情況下不該到來的——竊喜。

本來一整個籠罩她的悲傷因為眼前這個人而退了位，就如那年他身上的光一下擠走了她心底對世界的倦態與消極。孟虞承認，程妄對她而言就是這麼有力量。

孟虞沒辦法再抱下去了。

正因為她心裡的那點竊喜，這個本來是安慰意義的擁抱在她這裡變了質，再繼續下去她會覺得良心不安。

她鬆開他，想要退開。

程妄察覺到他說完這句話以後，孟虞有鬆開的勢頭，他隻以為這句話讓她覺得不好意思了。

拍著她後背的手收緊，將她重新攏緊，“喂，我的第一個擁抱這麼沒價值？抱這麼一會就結束了？”

他拖著語調開口，“抱都抱了，就再長一會唄，我可是難得安慰人的啊。”

孟虞感受到她背後的大手傳來的溫熱，隻覺得那一處燙得不行，像是要燙穿她的肌膚，留下一個深深的烙印。

她知道程妄吊兒郎當的話是在調節她的情緒。

是啊，抱都抱了。

反正她那點小女生的暗戀心思他不知道，反正在他看來現在的自己隻是一個需要安慰的人。

那就讓她貪婪一點，貪婪地攫取他身上的溫度，貪婪地感受他獨一無二的氣息，貪婪地給自己的暗戀一分慰藉。

她難得發現，做一個卑鄙的人也是幸福的。

程妄為了讓孟虞抱地舒服，也為了避免一些部位的接觸，他不僅彎著腰，還弓著身子。腰背有些酸了，但他什麼都沒說。

有一處的感覺比他腰背的酸更加明顯——

他覺得自己的心跳有點快。

甚至他覺得自己的思想有些不正。

人家隻是因為傷心想要一個安慰的擁抱，他卻在心底因為一些其他說不清楚的情愫希望這個擁抱能夠長一點。

誰也不知道對方的心事，卻都覺得自己是個心思不純的壞人。

任旁邊綠化帶相隔的車道上車子疾馳而過 ，他們相擁著。習習晚風吹得一旁綠化帶裡的灌木沙沙作響，也吹亂了兩個人心裡的節奏。

過了一會，孟虞不知道為什麼，又開始胡思亂想了。程妄這樣與她交集不多的人，都比她父親對她好。

對比的想法在她腦中一旦有了苗頭，就勢頭飛長，不要錢的眼淚珠子又開始掉落，她緊緊地咬著唇，不讓自己的嗚咽出聲。

程妄感受她肩膀的微微顫唞，鬆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