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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一場圍城,地下的人想出來,地上的人想進去。

他們的苦難並不互通。

桑覺歪了下頭,垂下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們終究沒有看到海。

桑覺也想看海,也許是因為曾經某個人說過,他可以替他去看看。

可是他們停在了半途,暖紅的篝火架在三人中間,桑覺吃著烤熟的怪物肉,伊芙琳與姫枍沉默相對。

“你撐不到半年了,是嗎?”伊芙琳輕聲問。

“嗯。”姫枍道,“二號裂縫出事後,基因的躁動加劇了很多。”

桑覺從幾天前剛碰麵就發現了,姫枍命不久矣,瀕臨失序——或許這才是她脫離反叛者組織的真正原因。

她想把最後的時間,留給以她為執念的伊芙琳。

應該有些惺惺相惜吧,姫枍的生命伴隨著哥哥薄青的死去,永遠停在了十二年前,伊芙琳也因她的“死去”,始終是十一年前那個嘴裡掛著媽媽、想念著心愛之人的少女,再也不曾長大。

姫枍剛測過汙染指數——數值顯示69。

要知道標準情況下,汙染指數一旦超過60,就可能隨時失去理智。

姫枍拿出一把槍,眸色沉沉地擦拭著,動作很輕柔,像在懷念某個已經逝去的人。

她將槍遞給桑覺,聲音很平靜,但手臂卻因基因混亂而控製不住地發顫:“聽說你槍法不錯,如果感覺我要失序了,就開槍,不要猶豫。”

“好……”

桑覺看了眼伊芙琳,後者沒說什麼,紅色的火焰燃在平波無瀾的眼底。

第137章 出賣

沒有生命是永恒的。

——桑覺再一次意識到。

他慢吞吞吃著肉, 看向篝火的目光沒有聚焦。明明是三個人的場景,卻一個比一個沉默。

“等看到海,我們就分開。”桑覺忽然說。

“想通了?”伊芙琳抬眸, “打算再把人搶回來?”

桑覺抿了下唇, 低聲道:“你說失去自由的人很痛苦, 我不想……”

姫枍嗤笑了聲,沒說話。

伊芙琳莞爾:“但你快樂了呀。”

桑覺:“……”

好像很有道理,但又不是那麼有道理。

霍延己是他喜歡的人。

他學會了人類的情感, 自然也會因心上人憂而憂,心上人怖而怖。

這樣不好。

一開始他不是這樣的,他明明想過, 無論霍延己願不願意,都要把他綁回母星。

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而且他也沒有母星了。

就算把霍延己綁來,他也可以逃離。

栓褲腰帶上都不行。

己己可怕得很,還會給他紮針。

“他也許會失去自由,但至少你還能看到他。”姫枍淡淡道,“自古以來,站在高位上的人類都很難保持純粹之心, 在他們眼裡沒有對錯,隻有利益權衡。就算你不帶他走, 他也遲早被害死。”

雖然霍延己與薄青的性格截然相反,但他們其實是相似的人, 有著和桑覺不一樣的純粹。

桑覺抿了下唇……那不如被他吃掉。

“你剛剛說, 看到海就分開,要去哪?”

桑覺想了想描述的詞彙:“去一個有點危險的地方。”

姫枍微妙一頓:“裂縫?”

桑覺搖搖頭:“不是的。”

姫枍沒再問, 伊芙琳躺進睡袋裡休息了,風吹起她的頭發蕩在臉頰。

破損的廢墟牆壁替他們擋住了大半風沙, 小營地露著天,一抬頭就能看到低沉的夜空,隕石季對星球的磁場影響很大,今晚天邊甚至出現了若隱若現的彩色極光。

桑覺盯了會兒,爬起來翻自己的背包,裡麵的寶石還是之前的那些,除了藍色寶石外,都是霍延己送給他的。

他悄悄走出殘破的廢墟外,風沙頓時打在臉上,刺刺得疼。

他變回龍形,蹲坐在地上,麵無表情地盯著遠方,一口一顆寶石,咬得哢擦哢擦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牆後傳來腳步聲。

慢半拍的惡龍緩緩探頭,和警惕的姫枍二人視線對了個正著。

“……”

黑色的圓眼睛與粗糙的龍皮融為了一體,要不是有反光,都要以為那是一顆黑色不明物體了。

隻差一秒,姫枍的蛛絲就要衝著龍頭飛出去。

伊芙琳莞爾:“桑覺?”

桑覺低低地吼了一聲。

確定沒危險後,姫枍便轉身離開了,她有自己的消息通道,很早便知道桑覺並不是人,因此也沒有太震撼。

伊芙琳倒是很感興趣,如果不是地表的怪物們都具有攻擊性,她真的很想一個個近距離研究研究。

好不容易逮著一個桑覺,她自然不願意放過。

“給我摸摸頭?”

“吼——”

“隻叫一聲就是同意了。”伊芙琳直接上手,撫了下桑覺額頭的位置。

龍皮粗糙,但並不比身上的鱗片那樣冰冷。

“……”惡龍僵在那裡,緩慢地眨動厚重眼皮,仿佛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幼時、被忙完工作的博士溫柔撫摸的時候。

往日的場景曆曆在目,可鼻尖的氣息卻在告訴他,一百多年過去了。

就算博士還在,也已經化成了黃土。

……可他想試試。

伊芙琳說:“真漂亮。”

“……吼。”博士也這麼說過。

伊芙琳問:“你在吃寶石嗎?”

“吼。”

“極樂之眼的惡龍也都吃寶石嗎?”

“吼。”

“應該很好吃吧,可惜我消化不了。”

“吼。”

一人一龍開啟了無障礙交流——伊芙琳單方麵的無障礙交流。

她並不想要答案,因此也不影響她提問。

“你都吃完了,一個不留,以後怎麼辦?”

這次桑覺沒吼了,重新蹲坐回去,慢慢咀嚼著口中的寶石。

以後可能不需要了。

他發了會兒呆,霍延己明明說過,他不會缺寶石,因為霍延己有私人礦洞。

突然有什麼靠在了惡龍身上。

他側頭,是一臉平靜的伊芙琳靠了過來:“靠一下。”

嚇得桑覺立刻變回人形,推開伊芙琳的頭:“不可以的。”

龍要守夫德。

雖然己己很壞,拿針紮他,可他們還沒有正式解除伴侶關係。

“靠一下,又不少塊肉。”伊芙琳無所謂地坐直身體,道,“你在主城生活過,聽過主城有什麼遺物整理師?”

桑覺點點頭。

他還做過一段時間,和前任最高執行官老赫爾曼一起。

“那死在野外的人的遺物怎麼辦?”

這個桑覺知道,詩薇和他科普過:“這需要有掛念他的人同時委托一支傭兵隊伍和一名遺物整理師,一同前往野外,尋找他死前的痕跡。”

“那完了,估計沒誰會惦記姫枍。”

桑覺想了想,也許霍將眠會。

——如果他能從坍塌的二號裂縫爬出來的話。◇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姫枍有什麼遺物呢?”

“有啊,我。”

“……”桑覺不明白,遺物還可以是人嗎?

桑覺收到過的遺物也不少,有武克的日記本,老卡爾的酒和遊戲機,餘人的藍色鱗片,還有博士的飛行器……不過博士把飛行器交給他的時候還沒有離世,不知道這算不算作遺物。

他突然有些後悔,如果有一天消失了,他都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留下……他沒有一樣完全屬於自己的東西,都是彆人的贈予。

剛剛應該留一顆最漂亮的寶石,以備不時之需的。

桑覺很苦惱,不知道現在去挖礦還來不來得及。

她們確實沒有看到海。

天微微亮,昨晚還能見到的一些廢墟殘片已被薄薄的黃沙掩埋。

桑覺抖了抖身上的沙子,一旁的伊芙琳撐起身體:“走出這片廢墟,就能抵達一片傭兵常住地,那邊可能有死人留下的車,後麵的路就好走了。”

“哦……”

桑覺沉默地看著伊芙琳轉身,走進廢墟牆內,姫枍正站在已經熄滅的篝火旁邊,背對著他們。

“……姫枍?”

沒有回聲。

失序來得如此突然,又如此自然。

伊芙琳邁出艱難的一步,走向姫枍,身後傳來槍上保險的聲音,她狀似平靜的背影倏地顫唞,發出尖銳的聲音:“彆開槍!”

桑覺舉起槍的那一刻,伊芙琳正好撲過去,緊緊抱住姫枍肩背,子彈沒有貫穿她,但黏稠的蛛絲卻刺穿了她的頭顱。

猩紅的鮮血飆在空氣中,於遠處地平線升起的朝霞將空氣中的風沙映照成了細碎的金子,紅與金色揮灑交織,奢華又荒誕。

時間仿佛定格在了這一刻——

廢墟裡低頭的女人被另一個女人從背後抱住,銀白的蛛絲穿透了後者的頭顱,她們或冷淡或豔麗的麵龐被陽光渡上金紗。

隨著時間的推移,本在陰影中的身體也慢慢渡上了金色。

桑覺保持著舉槍的姿勢,站了很久。

他似乎平靜地想——我又是一個人了。

失序的姫枍沒有攻擊他,很久之後,肩膀微微顫動了下,不知道是無意識行為,還是有了一秒的清醒。

桑覺沒有遵守承諾,他放下了槍,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人類想要延續文明,可怪物也有生存的權利,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沒有誰是該死的。

更沒有誰是必須存在的。

金色風沙中的兩個女人像是絕美的雕像,很久都處於一動不動的狀態。

直到前者混亂的基因序列開始撕裂、重組——她的身體也開始慢慢扭曲,液化,變成另一個怪誕的樣子。

她冷淡絕美的麵容透出幾分痛苦,扭曲變形的骸骨化成狹長的步足,慢慢生出絨絨的蟄毛,額角鑽出了隻有蜘蛛才有的觸足……

她正在發生難以言喻的變化,逐漸成為另一幅全然陌生怪誕的摸樣。

可能一個小時,也可能是一天,身體的畸變終於全麵結束,碩大的母蛛腹部完全看不出曾經纖細身形,布滿口器的蛛麵再也不複不久前的美麗麵孔。

這就是人類‘進化’的代價,必須付出的代價,沒有任何人幸免。

但奇異的是,完全異變的蜘蛛女皇始終沒有吞噬背上失去聲息的女人,它背著一個人在原地築巢、繁殖,日複一日,汙染過往的旅人。

……

桑覺無法忘記那一幕。

人類的壽命有限,他曾經想過,如果有一天霍延己死去他該怎麼辦,伊芙琳選擇和姫枍一起沉眠,似乎是個不錯的選項。

人間不好,來一趟就夠了。

可桑覺都不知道怎麼才能殺死自己——畢竟他是從高樓摔落粉身碎骨都沒死掉的存在。

桑覺獨自走了很久,單薄的身影仿佛隨時會被風沙吹走,他本想帶著她們的夙願獨自去看海,腳步卻止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