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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民國] 張大姑娘 4258 字 6個月前

我從後門兒見好幾回,不是爛菜葉子什麼的, 人家有自己的風味呢,說是川人開的, 您瞧瞧, 這北平川人做買賣的可少見。”

倆人說了一路話, 風吹得厲害,歇斯底裡地呼號著,地上的殘雪化了又在晚上凍起來,才下去咯吱咯吱地帶著灰色,扶桑掀開簾子,跺跺腳,“快進!”

店裡沒想到熱鬨,擠擠的都是人,都是地桌,黃泥麥稈兒做的,木頭條凳,肯定不是雅座了,扶桑打量了一眼,看著牆上貼著變臉的臉譜呢,扶桑就知道這店必定是有特色的,“四川哪裡來的?”

川康地區的人少有北上的,地域又遼闊,物產跟中原地區極其不同,連宋暘穀跟川康人打交道都少,他當先看到的是這孩子穿的是單褲。

說話那叫一個脆,“西康!”

扶桑比個大拇指,不容易,西康到北平,“多穿些,這不如南邊暖和呢,外麵你看這雪窩子,凍壞膝蓋。”

這是家庭餐館,老板娘在後廚,老板在前台,兒子跑腿兒呢,這報菜名大概是剛跟北平的館子學的,很是下了一番狠功夫,“紅糖糍粑,老布丁兒,冰湯圓兒綿綿沙——耙牛筋兒脆三寶……”

倆人聽了一個新鮮,宋暘穀瞧著也是樣樣都喜歡,扶桑給他擦擦桌子,又倒茶,一出水味兒就不一樣,“紅棗大麥茶,講究。”

獵奇心喜,沒白來,這果真跟北平舊有的館子不一樣,先前多以羊肉為主,涮著吃的多,可是看人家,冰的甜點鹵煮的牛肉,還有什麼鴨腸鴨血雞爪兒的,都齊全。

扶桑覺得比西西圖瀾婭餐廳的甜品好吃,她拿著勺子挖著吃綿綿沙,堆雪一樣兒的,上麵撒了玫瑰花鹵子,還有一顆醃櫻桃呢,嬌豔欲滴,旁邊一圈兒冰湯圓兒,最上麵是一層奶油,最底下一層是雙皮奶,顫巍巍地比日本雪中的櫻花美多了。

她先拿那顆櫻桃給宋暘穀,“這個給你吃,我吃這一半兒,你吃另外一半兒。”

這麼大一盤兒,吃不完,一人一半。

宋暘穀就愛吃櫻桃,什麼樣兒的他都喜歡吃,自己塞嘴裡,一會吐出來一個核,他是一點不客氣的人。

倆人悶著頭吃,覺得樣樣都好吃,吃的大汗淋漓,過了那個癮頭兒了,宋暘穀一抬眼,看扶桑臉上兩團粉沁,帽子也摘下來了,眉眼都出來,他靜靜地欣賞了一下,他這個兄弟長的是真不錯。

扶桑也覺察出來了,她也放下筷子,辣的很,挖一勺子冰沙,“少東家——一直沒好問您,怎麼回來了呢,在上海那邊跟著二老爺做事也挺好。”

搞不懂他想做什麼。

宋暘穀就不解釋,“你慢慢想。”

扶桑笑了笑,又去挖冰湯圓,塞在嘴巴裡麵咬下去,豆沙細餡兒出來,舌尖都是甜爽的,“我猜不出來,不過我知道您在哪兒,做什麼都像樣兒,瞧您今晚忙的,前幾天您跟我說是整理進出口貨勞,今兒又在整理稅種——”

她歎口氣,“也就您能坐的住,乾這種細致的活兒了,我沒有這個天分,您看看光是去年一年的進出口,對外貿易量就得有幾千萬白銀了吧,這得多大一個數字兒,勞工、茶葉、絲綢……”

她又拿著勺子去挖,宋暘穀拿著勺子給他打開,砰的一下,扶桑不好意思笑了笑,吃過頭了,那一半兒是宋暘穀的,她放下勺子漫不經心地接著說,“聽說去年開始,日本人就進場做礦產金屬貿易,在南邊湖北武漢漢口周邊成立冶煉廠——”

宋暘穀一頓,眼神掃過來,看她看的很深,你看,他就知道,這個人其實沒有一句話是廢話的,說這麼多,說來說去,不就是在這兒等著嗎?

他擦擦嘴正襟危坐。

扶桑大膽地回看,一點不心虛,笑的更深了,“您能不能把手頭能給公布的資料,不影響您的情況下,單獨摘出來從元年到至今的,曆年對日金屬礦產進出口貿易單,給我提供一下呢?”

看宋暘穀不動,她提著茶壺,低眉順眼地倒水,一點不覺得難為情,“涼了,給您換杯熱的吧。”

大概是沒戲了,她不是第一天知道這個人性子彆扭了,倒也平常心,瞧瞧,畢竟這麼晚她還有好朋友能約著一起來吃飯,有的人半夜想約朋友吃宵夜都約不到了。

她心裡樂嗬地,吃完送著宋暘穀叫車回去,宋暘穀拍拍身邊位置,看她傻子一樣在下麵站著,“你走過去?”

扶桑大喜,“唉——這就上去,我當您家裡去呢。”

吃飽了不想走,宋暘穀願意坐著車子回所裡。

扶桑一路上說好話兒,她這會兒嘴比月亮還甜,腦子比太陽轉的還要快,“我就關注一下,也沒彆的事兒,這眼看著打仗的話,跟您講心裡話,金屬礦產是波動最大的,日本國土麵積小,什麼出產都少,鐵礦鋁礦更少,他既然早有盤算,這樣的野心也不是今年年三十才有的,必定儲備多年。”

“咱們順著頭緒找找出來,指不定——”

她沒說完,就聽宋暘穀清冷開口,他把車棚拉開一點縫隙,光陰明滅,“從光寧十八年起,光寧十八年,日本首相為黑田,他將甲午賠款用於國內變法革新,大力扶持國內產業,重工金屬產業就此發展起來,侵略態度略溫和。”

就是說野心沒那麼大,對他的鄰居們,吃相不是那麼難看。

“鬆方首相,是財稅專家,殖產興業改革稅製,日本現代經濟接軌國際有他的功勞在,產業急劇擴張,並且在他在任期間,日商隨著日軍駐紮進入中國時常,開始大肆資源攫取跟倒賣。”

“後麵曆任首相很多兼任財務大臣,寺內首相是其中佼佼者,他最擅長軟刀子殺人,不喊打喊殺,卻想著毀壞我們的財政中樞,意圖擴大在華事權,你說的湖北在漢的鋼鐵冶煉廠,就是在他的勢力庇護下發展起來的。”

他的語調比雪清冷三分,比水中月色更慘淡。

如數家珍,他都記得,在扶桑想到之前,他就已經在浩瀚如海的資料檔案庫房裡麵,枯坐查閱,所以他穿衣服越來越舊,因為也會過日子了,天天就得換洗。

新衣服洗三四水還可以,七八水就開始顯得舊了,他天天在檔案室裡麵吃土,承恩就給他逮著那兩身來回換洗,省的糟踐了好衣服。

扶桑今兒看他還算好的,今兒穿著的是過年的衣服呢。

他撐著縫隙裡麵的一點光,扶桑從黑暗裡麵瞧見,手指如玉。

她有些話未曾講出口,她以為他回來,是重新拾起來舊日的門楣,撐起來昔日宋家的繁華,畢竟當年狼狽逃竄,未曾沒有重振宋氏長房的意思在,人脈故人都在,怎麼能輕易放棄呢。

可是現在,她覺得自己想的太淺了,她看低了宋暘穀整個人,他的一些話,一些想法,從來不曾在人前顯示出來一絲一毫,但是他做的事兒,他心裡麵思慮x的東西,千山萬水,自有丘壑。

誰能想到一個財局的職員,北平市政官員千千萬,一個平平無奇的宋暘穀,能脫口而出日本明治以來對華貿易情況,現今在華資產情況呢。

舉國上下,沒有人做過這樣的統計,甚至沒有人意識到這是個問題。

扶桑要用到,才想起來找這些資訊,宋暘穀呢?

他為什麼要知道的這麼詳細呢?

扶桑看他自己整理的資料,很多估計連檔案室都沒有,但是已經有清晰脈絡,見筋見骨。

扶桑看到後半夜,宋暘穀不管她看到什麼時候,隻沉默地整理檔案,把舊的檔案重新裝訂,把大小不一的紙張重新張貼,然後打孔,放在檔案盒子裡麵去,寫好目錄標簽頁碼,備注好省份年份。

“為什麼這麼細致?”

“因為後麵的人好看。”

像是你這樣的,半夜都要來翻看資料的人,能從標簽裡麵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把一個國家的經濟脈絡梳理好,可能普惠到的是扶桑這一代人,後麵的兩代人,甚至是三代人。

檔案資料這種東西的重大意義,從來不是當局就能發現的,也許要上百年,也許要跨時代。

扶桑低著頭笑了笑,真的,她現在覺得他像是個學者。

一個嚴謹的教條的學者,有條不紊地在做給你全世界無關的事情。

有些不一樣,有些吸引人。

跟今晚的雪一樣,路過的時候,感覺跟昨日的不同。■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出門的時候淩晨四點,扶桑把資料還給他,“你不問我到底做什麼?”

“賺錢。”宋暘穀頭也不抬地關燈,走廊裡麵刹那陰暗,隻有窗外的雪色映在圓形花紋地板上,圈圈層層。

扶桑抿著唇,在前麵走沒有回頭。

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了解自己,是的,簡單概括,就是賺錢。

她從小就是專這樣,時時刻刻都在想著賺錢,她在門口等他,並肩時問他,“你覺得這樣很俗嗎?”

賺錢是一件大家認為很俗氣的事情。

宋暘穀詫異,把眼睛摘下來放在口袋裡,有些累,“你在諷刺我嗎?”

他是商人之子,“錢不應該是個壞東西吧,也不應該很俗吧,不然新世界的浪漫為什麼要比北平彆的地方要多很多呢?”

因為新世界有錢人去的多,揮金如土的地方,歌廳舞廳西西圖瀾婭餐廳,娛樂場電影所,沒有人覺得新世界俗,那錢為什麼會俗呢?

扶桑讚賞地看他一眼,她畫餅,“如果我賺錢了,我請你去吃四川人開的那家火鍋。”

宋暘穀覺得她小氣,“不如直接給我錢,我這在國外的話,叫谘詢信息導師,你要給我谘詢費用的。”

要錢誰知道要多少,扶桑腦子有點清醒,“好說好說,再說,再說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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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我寧願死在富士山下

倆人誰也沒有想到, 這竟然是最後一次碰麵。

扶桑對股票研究的很深,她有一些想法要去實現一下,翌日她帶小榮回倒簸萁胡同兒, 扶然應召已經歸軍去了, 臨出嫁的時候查太太拉著姑娘不給上轎子, “姑爺昨兒就走了,他這一去, 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要好好兒的想清楚啊,姑娘, 你聽媽一句勸,咱們緩緩, 彆拿著自己一輩子的事兒去賭。”

“我跟你爸爸就是拉下來這張老臉,給舒家磕頭認錯兒,也不能教你一進門就守寡啊, 咱們做的不地道,有我跟你爸爸還呢。”

扶然是要去打仗的, 他是操練的第一批新式陸軍, 也是第一批武裝起來的德械師,畢業就是軍官,可是這不是太平歲月, 弄不好就去填東北軍區的坑去了。

“東北那塊兒,也是我們的龍興之地, 蒙東四旗都在那邊,閨女, 你好好想想, 現在要是反悔了, 我去攔著轎子去,就在外麵停下來讓他們家裡去吧。”查爺也不敢作閨女一輩子的主啊。

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