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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很好聽,我該叫你什麼呢?”浮南問。

“你叫我,先生吧。”薛亡笑,“不必知我名姓,它不重要。”

浮南不知道的是,在一夜暴雨後的烈陽天裡,薛亡靠在路邊的青石旁,他的純白衣衫上沾滿血跡,%e8%83%b8口一處有黑紅色的鮮血彌漫開。

他的模樣比她想象得更加狼狽,他的衣衫裂開,心口處有一空洞的傷痕,在那心口之下,一顆不斷跳動的心已經消失不見。

他的%e8%83%b8腔一片空蕩蕩,有人挖出了他的心,而他卻在與一枚小蒼耳若無其事地說著話。

浮南的思緒收回,她腦海裡有關先生的記憶淺淡,但她記得先生一直是個很體麵的人。

她遇見他那日,他的狼狽究竟是意外,還是他被逼到走投無路?

浮南好奇,就會直接問他:“先生,你遇見我的那天晚上,究竟怎麼了?”

先生身著一身利落青衫,他看著遠處的群山,帶著浮南走上雲霧繚繞的山巔。

他笑著說:“無事,隻是忘帶傘了。”

浮南如此想著,天上忽地傳來驚雷聲,她一驚,嚇得往孟寧身後躲。

有滴答雨水落下,浮南摸了摸自己的袖間,好像沒帶傘。

她正待使用法術給自己遮雨,她頭頂便多了一把古樸的油紙傘。

“浮南,走吧,南香城位置特殊,氣候多雨,每次落雨都毫無征兆。”孟寧撐著傘,笑著對浮南說道。

“阿寧,你有心了。”浮南怕雷聲,有一次,天上驚雷將她身邊生長著的一株大樹劈開了,她那時還是植物,不能移動,被嚇得瑟瑟發抖。

雨勢漸大,孟寧撐著傘對浮南微笑,二人並肩行著,走進了南香城。

雨天格外好眠,再加上浮南好不容易從懸停於天際的飛舟上下來,所以今夜住在南香城城主府的她,睡得十分香甜。

但她沒有夢見阿凇,或許是在南香城這裡勾起了有關先生記憶的緣故,浮南當晚夢見了先生。

與先生的相處,平淡得如一條沒有波瀾的河流,但如今回憶起來,竟仿佛歸家的港灣一樣令人安心。

浮南夢見先生帶著她行走於熱鬨城池的大街小巷之中,他在學堂教書,學堂裡的孩童嘰嘰喳喳圍著他轉,還有調皮的孩子跳到先生身上,將落在他肩頭的她取了下來。

“先生先生,你身上有蒼耳,我給你摘下來了!”這孩童手裡拿著浮南,邀功似地說。

先生也沒生氣,隻是笑著將浮南本體從這小孩手上拿了回來:“這是陪著我的夥伴,就讓她這麼落著吧。”

浮南又落回先生肩頭,她感到有些安心。

再之後,回憶又拉遠,她想起自己跟著先生在路邊的麵攤上吃麵,是牛肉麵,濃鬱的湯底上鋪著一層青綠的菜葉與滿滿當當的牛肉。

正值冬日,先生吃麵時,他唇邊哈出了白氣,那牛肉麵燙得很,也升起一團霧氣。

浮南有些饞,她問:“先生,牛肉麵好吃嗎?”

“好吃。”先生笑,他故意大口吸溜了一口麵,發出聲響。

浮南猶猶豫豫:“我什麼時候可以化形,我想嘗一嘗。”

“我教你的功法,全部學會了就能化形。”先生吃完了麵,拿起白帕在唇邊壓了壓。

他起身,利落的青色袖擺下排出幾枚銀錢。

他付了賬便瀟灑離開,奔赴下一趟旅程。

浮南就這麼跟著他,走過春夏秋冬與無數年歲,日複一日,平靜尋常。

這是浮南的夢境,單調寡淡,並無波瀾,但此時,還有一雙眼注視著這個夢境。

阿凇睡著之後的神識來到這個夢境之中,他窺見浮南的過去,她那時候還是一枚小小的蒼耳,落在了他昔日仇人的肩上。

他們一起走過長遠的歲月,由於這是浮南的記憶,所以她有關先生的回憶都是正向美好的,但阿凇了解薛亡,從浮南的角度看,他們走過的每一段看似平靜的旅途,於人界而言都是一場災難。

薛亡舉手投足間就能在人界掀起戰火,無數人畏他恨他,卻又忍不住追隨他。

他無往不利,直到他親手將他了結。

薛亡應該死了的,但他怎麼又卷土重來?

阿凇在浮南的夢境之中,能清晰地感受到浮南對他的尊敬與信任。

他想,她是需要土地的植物,但薛亡卻像是她行走著的故鄉。

阿凇忍不住開始對比,她與他相伴的時光裡,她受了很多苦,也看到了很多不該看到的東西,那時的他太弱小,也太過邪惡,他想過將她殺了。

若不是幽冥之體第一次輪回時的意外,浮南現在應當已經死了。

但跟著薛亡的浮南,一生安穩順遂,無憂無慮,甚至見不到這世間的一絲醜陋。

他總是讓她哭,每一次浮南哭泣的時候,阿凇都會記得,但後來,他卻不得不忽視她的眼淚。

一點無依無靠的靈識漂泊於浮南的夢中,阿凇無法去攪擾這個夢境。

浮南蘇醒的時候,在晨時的陽光中揉了揉眼睛,她感覺自己漂泊回了久遠的記憶中,就像是回到自己懵懂無知的幼時。

她承認,先生將她保護得很好,但是……眼見這個世界的醜惡,並不是一件壞事,她希望自己能有保護他人的能力,而她意識得太過晚了些。

浮南沒將這個夢境放在心上,從始至終,她都清楚地知道,她與先生並不是同路人,他們隻是……同行之人,在不同的道路麵前,他們終將分道揚鑣。

當日,她見到了南香城的紀少翎,浮南的直覺一向很準,她不喜歡這個南香城的城主,即便他擺出的姿態十分謙卑,甚至於對她這個金丹小妖,他也好言好語。

同樣,浮南也看到了跟在紀少翎身邊的黑袍修士,她看到了他身上的無數傷痕。

浮南想起了溫妍,說起來,溫妍與她的夫君,應該也是南香城的人,浮南以為溫妍夫君死了,沒想到他還活著。

她想到了自己夢境之中將溫妍帶走的男子,應該就是他了。

雖然南香城是浮南最初的故鄉,但浮南自從到了這裡,便感覺有一種奇怪的氣氛圍繞在身側。

她不喜歡南香城的人,這種感覺無比強烈。

從南香城往魔域的方向看,能看到從深淵之下探出的高塔尖端,那都是阿凇的傑作。

魔域再往前一步,便能將整個南香城也吞噬。

浮南不敢想象,她現在離阿凇竟然有這樣近的距離。

那邊孟寧緊鑼密鼓地開始了對魔域的反擊,他所布置的戰術竟然將魔域那邊的力量暫時擊潰,浮南明麵上不知道孟寧都做了些什麼。

隻有守在孟寧身邊的人知道,她所布置的戰術完完全全針對了魔尊凇的弱點,他知道浮南在南香城,所以,他在牽製上要挾魔域的籌碼就是南香城裡的浮南,若魔域那邊敢輕舉妄動,他們這邊自可以用浮南的性命來威脅魔尊凇。

布下這些戰術的時候,孟寧沒有因為籌碼是浮南而有絲毫的猶豫——她將浮南帶在身邊,就是要將她做這個用途。

但是,浮南對孟寧的謀劃心知肚明,她也知道魔域的節節敗退是因為誰。

她也不認為阿凇喜歡她,但她確實對阿凇還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當然,這個認知在不久之後的那一天被打破。

某日,人界大勝,紀少翎擺了慶功宴,請了孟寧與浮南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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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六十六枚刺

浮南對這種熱鬨的場合並不熱衷, 她坐在宴席的角落,聽著周圍的吵鬨喧囂。

魔域那邊已經打了很多場敗仗,魔域眾人也對失敗的原因心知肚明, 好在他們並沒有質疑阿凇,畢竟, 浮南確實對他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就連浮南自己也不知如何破解這個局了, 她原本想著來到人界可以幫助魔域, 破壞孟寧的計劃, 但現在看來, 她的存在給阿凇帶來很大的限製。

她想, 自己是不是該回去了, 孟寧利用她,對魔域造成了很多傷害。

夢中所預言的事情依舊在上演, 隻是這一次讓阿凇心軟、步步受限的不是孟寧,而是她。

旁邊有殷勤的修士給她倒了杯酒, 浮南嗅著這香甜的酒氣,將酒盞推開了一點, 她不喜飲酒, 一者是因為先生死前飲過酒, 二者是因為飲酒後會醉,會做出失控的事。

浮南忘了自己飲過酒, 她靠在椅子上, 靜靜看著精致酒盞裡盈著的一汪酒液,隻感覺有些無力。

她果然還是什麼也做不了,她感覺有些挫敗。

坐在她身邊的孟寧手持酒盞, 低頭淺淺地啜飲一口, 她微笑著, 這模樣意氣風發。

浮南抿著唇,她的目光放空。

南香城的城主紀少翎說要行酒令,對不上來的人要受懲罰,這不失為酒桌上的樂趣。

他宣布了一個新規則,按道理,先答不上來的都是修為較低的修士,但他說要讓修為高些的修士接受懲罰,讓大家開心一下。

於是,紀少翎宣布讓倒數第二個接不上來的修士接受懲罰,這提議得到殿內修士響應,那幾位修為高些的修士為了展現親和力,也同意了這個規則。

浮南也參與了,順序從右往左,她的左邊坐著孟寧,所以她對完之後孟寧是下一個。

行了幾輪,漸漸地有人對不上來了,浮南倒是每每都能答上,到了最後幾輪,可用的詩句已經不剩多少,留下來接上行酒令的也隻剩孟寧、紀少翎與浮南三人。

又過了幾輪,輪到紀少翎的時候,他沉默著擦了擦額上的汗,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

他沒想到他竟然是倒數第三個離場的,他從未關注過浮南這個金丹小妖,但從現在來看,她所掌握的知識浩如煙海,就連他也不及。

如此的話……他今晚的計劃恐怕不能實現了,紀少翎的眉頭緊鎖,顯得有些嚴肅。

浮南沒注意到他的臉色,孟寧倒是瞥了他一眼,她輕笑一聲,假裝沒看到。

紀少翎心裡在想什麼,她都知道。

直到最後一輪,按順序浮南先答,她隨口說了句自己知識儲備裡剩下能夠對上題目的最後一句詩,而後,輪到孟寧的時候,她微笑著搖了搖頭。

她所記得的最後一句詩句被浮南先說了,他們所掌握的知識幾乎是一樣的,浮南的記憶力令人驚歎。

紀少翎見最後竟是孟寧輸了,他有些尷尬:“行了這麼多輪,能用的詩句已經沒多少了,孟姑娘能撐到現在,已經很厲害了。”

他瞥了浮南一眼,隻覺得浮南不甚識相,她應該讓孟寧贏才是。

浮南不知他們之間流淌著的尷尬氣氛,她小口嚼著送入口中的菜,對孟寧點了點頭。

孟寧輸了,她自己也沒多在意,她朝紀少翎伸手:“我要接受什麼懲罰,請說吧。”

孟寧在仙盟許多修士眼中一直保持著清冷高貴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