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清沒有回答。
兩人一路無言進了?偏廳,馮樂真倒了?杯茶遞給他,祁景清安靜接過,指尖無意間摩挲而過,兩人同時一頓。
“來一局?”馮樂真問?。
祁景清笑笑:“好。”
阿葉為二人擺上棋盤,便帶著其他人退下了?,偌大的偏廳隻剩下兩個人,屋子裡靜悄悄,隻有棋子偶爾落下的聲音。
兩三局結束,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祁景清麵露疲憊。
“歇歇吧。”馮樂真丟下棋子。
祁景清打?起精神:“不必……”
“祁景清。”馮樂真語氣平靜。
祁景清沉默一瞬:“好。”
看他如此乖順,馮樂真唇角微微翹起:“你如今還是不能走嗎?”
“不太能走。”祁景清解釋。
馮樂真:“都養這麼久了?,怎麼沒什麼進展。”
祁景清揚了?揚唇,低頭?看向?自己膝上的薄毯。
馮樂真歎了?聲氣,起身?去推輪椅:“走吧,本宮帶你出去走走,這兩日府內可熱鬨了?。”
“方才?來的時候阿葉姑娘說了?,明日中秋要設宴是嗎?”祁景清與她閒聊。
馮樂真頷首:“家宴,關起門來辦,不帶外人。”
祁景清一頓,想來的話?到?嘴邊了?,又不會?該如何開口。
“你明晚有空來嗎?”馮樂真問?。
祁景清回頭?看向?她。
“沒空?”馮樂真眉頭?微挑。
“嗯……應該是有空的。”祁景清平靜地將?頭?轉回去。
馮樂真低頭?看一眼,都能看到?他臉頰鼓起。
“想笑就笑,彆偷偷摸摸的。”馮樂真淡定提醒。
這下側臉不止是鼓起了?,還泛起了?淺淡的紅。
雖然一到?八月天氣就漸漸轉涼,但今日的陽光不錯,院子裡暖騰騰的,馮樂真推著祁景清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偶爾提起什麼兩人俱是一笑,竟也十分般配。
陳儘安瞧見這一幕時,正在幫後廚搬菜。
百姓剛從地裡摘的菜,上麵還掛著溼潤的泥土,他儘管一再?小心,還是弄了?一身?的臟泥,頭?上的發帶也被弄臟了?。
他看到?二人的刹那,馮樂真也瞧見了?他,祁景清若有所覺,也朝這邊看了?過來。
“殿下。”陳儘安抱著蘿卜不知該如何行禮
,頓了?頓後還是放棄了?,又扭頭?對祁景清點頭?,“世子。”
祁景清淺笑頷首:“好久不見,陳侍衛近來可還安好?”
“回世子,安好。”陳儘安低頭?回話?,猝不及防瞧見了?自己身?上蹭的泥,以及自己臟兮兮雙手?。
再?看祁景清,從頭?上的玉冠,到?腳下的靴子皆是一塵不染,連搭在毯子上的手?指都如蔥段一般,乾淨又漂亮。
祁景清唇角始終揚著:“方才?聽殿下提起,這段時間我不在,一直是陳侍衛同她下棋?”
“卑職對棋藝一竅不通,不過是陪殿下打?發時間。”陳儘安眉眼沉靜。
祁景清:“你一竅不通,殿下都不曾嫌棄,可見還是有些天賦的,改日若有機會?,我們也來上一局如何?”
陳儘安眼眸微動,還沒來得及拒絕,馮樂真就先一步開口了?:“少欺負本宮的人啊,他那棋藝,哪能與你下。”
祁景清聽她將?陳儘安稱為她的人也沒什麼反應,隻是遺憾地看向?陳儘安:“殿下不願意,那便隻能算了?。”
陳儘安點了?點頭?,不語。
“去忙吧。”馮樂真說。
他這才?抱著蘿卜離開。
“還沒去過後院,殿下帶我去那裡瞧瞧如何?”祁景清繼續與她閒聊,仿佛陳儘安這個人就沒來過。
馮樂真答應一聲,推著他往後院走,祁景清隨意掃了?一眼鑽進後廚的陳儘安,唇角的笑意淡了?些。
後廚,陳儘安垂著眼眸,將?一根根蘿卜整齊擺放在牆角,廚房大娘一邊刷碗,一邊笑嗬嗬道:“儘安就是細心,什麼都做得好。”
陳儘安微微頷首,繼續做手?上的活兒?。廚房大娘將?最後一個碗擦乾淨,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到?門口張望:“殿下已經走了??方才?那個就是侯府的世子爺吧,模樣可真俊俏,老?婆子這麼大年紀了?,還是頭?一次瞧見這麼漂亮的郎君,咱們殿下真有福氣。”
“是世子有福。”陳儘安突然開口。
大娘失笑:“對對對,世子有福!”
陳儘安低垂著眉眼,繼續乾活兒?。
大娘自顧自絮叨幾聲,一扭頭?就看到?他蘿卜都擺好了?,開始整理其他菜,便隨口問?一句:“明天晚上還吃麵嗎?”
陳儘安一頓:“吃。”
“行,明日大娘留點雞湯,再?擀點麵條,晚上給你做個雞湯麵。”
“多?謝大娘。”
大娘瞧著他這幾年愈發堅毅的眉眼,不由得笑嗬嗬的:“過完今年的生辰,你便二十有二了?吧,你爹娘若知道你如今這般有出息,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陳儘安沒有說話?,扭頭?看向?窗外藍天。
馮樂真推著祁景清走進後院時,範公公正指揮下人們往家裡搬煙花,瞧見二人後連忙上前行禮:“殿下,世子。”
“怎麼準備這麼多?煙花?”祁景清先馮樂真一步開口。
範公公笑道:“回世子的話?,明日中秋,老?奴奉殿下之命采買了?些煙花,打?算明日熱鬨一番。”
祁景清眼眸微動,聲音平靜淡定:“早知殿下要煙花,我就請軍中的能工巧匠親自做一些了?,這些外頭?買的,未必好看。”
“也是臨時起意,這些就足夠了?。”馮樂真笑道。
祁景清答應一聲,視線又落在了?煙花上。
京都城的中秋節煙花盛宴,他一次也沒有見過,可單憑那些年得來的消息,也知道該是怎樣的盛景。
“去那邊走走?”馮樂真問?。
祁景清回神,笑著點了?點頭?。
他在長公主府待到?傍晚時才?離開,等回到?家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祁景清本來打?算直接回房休息,結果剛走到?園子裡,便遇到?了?宋蓮。
“母親。”他主動喚人。
宋蓮訕訕一笑:“你……今日去長公主府了??”
“是。”祁景清平靜回答。
自從他病了?一場,有些事便都擺到?了?明麵上,他沒必要再?藏著掖著。
宋蓮已經做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準備,此刻聽到?他親口承認也沒有太大反應,隻是小心地問?一句:“那明日的團圓宴……你在家吃嗎?”
“當然,”祁景清失笑,“中秋這樣的大日子,是一定要陪父親和母親用膳的,不過等用完膳……”
他說到?一半,突然想起長公主府後院堆疊的煙花,靜默片刻又突然改了?主意,“用完膳也不出門,留在家中陪你和父親。”
“我跟你爹不用你陪的,能一起吃團圓飯就好。”宋蓮說著,眼角都紅了?。
“母親,”祁景清無奈,“我是心悅殿下,但不是要拋下家人,兒?子無論何時都是要孝敬你和父親的。”
“母親不是那個意思……”宋蓮不好意思地擦擦眼睛。
祁景清又安撫幾句,見她情緒平複了?,便讓書童推著自己往主院走。宋蓮靜靜看著他遠去,突然忍不住叫他:“景清。”
祁景清停下。
“你如今,高?興嗎?”她問?。
祁景清揚唇:“自然。”⊙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那便夠了?,”宋蓮終於釋然,“你高?興,就夠了?。”
祁景清明白她的意思,笑笑便離開了?。
月升日落,日落月升,便又是新的一天。
中秋節了?。
一大早,馮樂真便去了?府衙,直到?下午時才?回來,結果人剛到?院子裡,就瞧見院中已經擺滿了?桌椅,顯然是已經開始準備晚上的家宴了?。
馮樂真哭笑不得:“早知你們這般喜歡熱鬨,前兩年就不拘著你們了?。”
“一時是一時的日子嘛,前兩年即便您讓我們大辦,我們也是不樂意的,誰讓家裡沒錢呢。”阿葉扶著她進屋,“如今好了?,賬上多?了?不少銀子,不僅解了?京中運作的局促,咱們也富裕許多?,偶爾奢靡也不是問?題。”
說罷,她又扭頭?往外看,“世子爺還沒來嗎?”
馮樂真:“他得用過晚膳才?能來。”
“為何不跟咱們一起用晚膳?”阿葉不解。
馮樂真掃了?她一眼:“因為他不是長公主府的人。”
“早晚的事嘛。”阿葉吐了?吐舌。
馮樂真笑著拍她一下:“還有一個時辰就該用晚膳了?,趕緊去忙吧。”
“是!”
夜幕降臨,眾人期待了?一天的晚宴終於開始了?,可惜馮樂真還未落座,祁景清的書童便急匆匆來了?。
“殿下,世子想請您過府一敘。”他小心道。
馮樂真蹙眉:“現在?”
“是……”
馮樂真抬眸看一眼滿院子熱鬨的人,下一瞬便和陳儘安對視了?。陳儘安以為她喚自己,當即就要過來,可惜還未來得及起身?,馮樂真便抬手?示意他坐下。
陳儘安身?形動了?動,到?底還是坐了?回去。
“可是有什麼事嗎?”馮樂真問?。
書童咽了?下口水:“世子從天黑開始便雙腿疼得厲害,這會?兒?估計是難受極了?,才?想讓殿下去陪陪他。”
馮樂真起初聽得眉頭?緊皺,漸漸的看出他神色緊張,一顆心反而放進了?肚子裡:“本宮又不是大夫,這時候去了?又有什麼用,你還是去給他請大夫吧。”
“可是……”
書童一聽她拒絕,聲音都高?了?些,但瞥見院中人都往這邊看後,又趕緊壓低了?聲音:“大、大夫已經請過了?,藥也吃了?,說是還得難受一段時間,殿下您行行好,就去陪陪他吧。”
這已經是哀求了?,馮樂真盯著他看個不停,看得他一陣心虛。
正當書童想再?說些什麼時,馮樂真唇角翹起一點弧度:“好。”
殿下突然要去鎮邊侯府看世子,不留下與他們用團圓宴了?。這個消息一出,院子裡頓時陣陣哀嚎——
“殿下你偏心!我們都等許久了?,您怎麼能這個時候離開!”
“至少要先吃些東西吧,今日的宴席可是我們精心準備的。”
“殿下……”
你一言我一語,偌大的院子鬨騰得像個菜市場。馮樂真哭笑不得,抬手?示意所有人安靜下來,這才?緩緩開口:“今日一人多?發兩個紅包,銀子就從本宮的私己裡出。”
話?音未落,院子裡便爆發歡呼,一個個吉祥話?不要錢一般說個不停,哪還有半點失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