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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4342 字 2個月前

身上,愈發襯得麵如冠玉。

馮樂真視線在他身上轉了兩圈,拈起茶杯輕抿一口。

“殿下不生氣了?”他上車後第一句便是如此。

馮樂真反問:“本宮生什麼氣?”

“自然是我推遲回京、又沒第一時間來見你的氣。”傅知弦含笑看她,並未提自己作為嫌犯被大理寺查了兩天的事。

馮樂真也不覺得被查兩天有什麼可提的,華家死個子嗣,死也就死了,彆管是意外還是謀害,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又不是背叛了本宮,一點小事,氣兩日就得了,還能一直氣?”她懶散開口。

“那便多謝殿下了。”傅知弦右手握拳遞到她麵前。

馮樂真沉默一瞬,伸出手接著,待他鬆手後,自己掌心便多了一塊桂花糖。

“在大理寺少卿桌上拿的,味道不錯,你應該喜歡。”他說。

馮樂真看著手心裡的桂花糖,驀地想起第一次見麵時,他也給了自己一顆糖,自那以後他不管去哪,回來見她時總會帶些吃食,有時是糕點,有時是果脯,有時是彆的,一連多年皆是如此。

“殿下?”

馮樂真回神,抬眸與他對視:“你進宮一趟,皇帝可有向你提起修運河的事?”

上一世是他出了大理寺兩天後才主動提,重來一回她偏要提前問。

傅知弦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件事,頓了頓後開口:“提了。”

“他怎麼說的?”馮樂真問。

“無非是反複提及修運河對大乾有多少益處,要我回來勸殿下去說服那些反對的朝臣,不要固步自封為了一時利益,便放棄更長遠的利益。”傅知弦回答。

馮樂真示意馬車靠路邊停下,待阿葉等人守好周圍後才笑問:“你打算勸本宮?”

“殿下行事周全,哪用我操心,”傅知弦說罷沉默片刻,又道,“但殿下若堅持反對,隻怕皇上會記恨於你,今時不同往日,他也不是當初那個處處受磋磨的庸碌皇子。”

“嗯,他如今是庸碌皇帝。”馮樂真頷首。

傅知弦無奈:“總之得罪他,對你而言沒什麼好處。”

馮樂真平靜與他對視,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

上一世這番對話雖不在馬車裡,但內容也大差不差,隻是她並未放在心上,如今有了一次經驗,便知道他此刻不管是為了完成皇帝的任務,還是真心為她的處境考慮,所言所語皆是事實。

畢竟上輩子就是因為她執意反對,運河才沒修成,而指證她謀逆的那些證據的日期,也都在皇帝放棄修運河之後,可見正是這一次修運河之事的較量,才讓皇帝決心對她痛下殺手。

有了上輩子的經驗,她若聰明一點,就該退一步海闊天空。

但……

“本宮,”馮樂真勾起唇角,眉眼間皆是肆意,“偏要得罪。”

先帝在時已經修了極好的官道,從嶺南到京都,最多也就半月,路上驛站城鎮應有儘有,再修運河隻是多此一舉。某人登基五年毫無建樹,如今為了自己那點功績,非要做這多此一舉的事,勞民傷財,愚不可及。

她隻要活著一日,就決不能讓皇帝做出這種蠢事。

傅知弦了解她,聞言並不意外,隻是有些無奈:“殿下,您這是何必。”

“阿葉,回府。”馮樂真抬高聲音。

“是。”

傅知弦隻好不再言語。

馬車緩緩啟動,馬車內再次恢複安靜。

傅知弦倒了杯茶,拂袖遞到她唇邊:“我近來無事,殿下若是願意,我們出門遊玩幾日?”

“你是想讓我離開京都,暫避運河之爭?”馮樂真推開杯子。

傅知弦一臉無辜:“隻是想同殿下出去走走。”

“運河之事定下之前,本宮哪也不去。”馮樂真麵露不悅。

傅知弦:“殿下……”

“傅知弦。”馮樂真清淺打斷。

她受先帝教導,喜怒一向不行於色,能這般連名帶姓喚他,已經是生氣的意思。

傅知弦知道她生氣了,但也不願就此放棄,隻能沉默不語,馬車內一片靜謐,膠著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偏偏身處其中的兩人麵色鎮定,仿佛毫無察覺。

馬車一路西行,轉眼便到了長公主府,正要進門之時突然一個急停,馮樂真身形一晃,下一瞬便被傅知弦護在身後。

“發生何事?”傅知弦沉聲問。

“回傅大人,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在前頭摔了一跤,嚇著了拉車的馬匹。”阿葉隔著車簾回答。

傅知弦鬆了口氣,回眸看向馮樂真。

馮樂真垂眸,直接掀開車簾便要下車,阿葉趕緊上前攙扶。下腳凳時,她隨意抬眸,餘光突然瞥見路邊跪著的幾人裡,有一道竹柏般挺拔的身影,她身形一頓,突然停在了腳凳的最後一道台階上。

“殿下?”阿葉輕聲喚她。

馮樂真抬手,示意她安靜。

跪著的人像其他奴仆一般,身著灰色布衣,後背消瘦挺拔,如一截竹柏藏匿於人群當中。

周圍一片安靜,跪著的人垂著眼眸,隻勉強看得到麵前的兩塊地磚,而在安靜過後,一片華麗的裙擺突然出現在視線裡。

“抬頭。”

頭頂傳來她沉悅的聲音,跪著的人後背倏然繃緊,片刻之後緩慢抬頭,沉靜乾淨的眉眼便暴露在她眼中。

馮樂真盯著他看了片刻,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第4章

馮樂真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親自畫了畫像、又鄭重交給秦婉去找了好幾天的人,竟然就在自己的長公主府裡做仆役。

馮樂真視線落在他洗得發白的衣領上,突然想起他前世來救自己時,似乎穿的也是這身,隻不過當時和了血跟泥,有些瞧不出原本的樣子。

而如今再見,他雖沒受那些重傷,卻也十分狼狽,臉上、手腕都有細碎的擦傷,褲腿也被石板地磨破,顯然是摔得不輕,也不知發舊的衣裳下,還有多少傷處。

馮樂真盯著他眼角下的擦傷看了半晌,問:“本宮為何沒見過你?”

他喉結動了動,還未開口說話,阿葉便主動解釋了:“長公主府仆役三百,像這樣的三等仆役,連前院都不配進,殿下沒見過也是正常,今日若非車夫走了後門,殿下也看不見此人。”

原來如此。

馮樂真揚唇:“你叫什麼名字。”

“回殿下,”他的聲音透著緊繃,介乎於少年和青年之間,“奴才名叫陳儘安。”

“陳儘安……”馮樂真低聲重複,總覺得有些熟悉。

“大膽奴才,竟敢欺瞞殿下,你分明叫陳犬,哪是什麼陳儘安!”他旁邊跪著的人忍不住辯駁。

馮樂真隨意地掃了那人一眼,那人顫了顫,連忙趴在地上:“奴、奴才不願聽他在殿下麵前胡言亂語,才不得已出言冒犯,還望殿下恕罪……”

“啊,”馮樂真紅唇輕啟,“想起來了,這名字還是本宮所賜。”

三年前,她負責調查一起坑騙少年人做黑工的案子,他便是受害的少年之一。救出他時,他已經被關在磚窯做了半年苦力,十六歲的年紀隻有十三歲的身量。

其他被救出的人要麼神情癡傻,要麼嚎啕崩潰,唯有他隻是沉默,一雙眼睛卻是平靜,顯然並未被漫長的折磨毀掉心性。小小年紀便堅韌如此,她當時就生了興趣,得知他父母早亡無處可去後,便讓他來長公主府做工了。

再之後,她事務繁忙,便將這件事拋諸腦後。⑤思⑤兔⑤網⑤文⑤檔⑤共⑤享⑤與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

“原來是你。”馮樂真看著沉默安靜的人,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三年一過,他已從稚嫩的筍兒,長成勁瘦修長的竹子,也難怪她再見他,隻是覺得熟悉,卻怎麼都想不起他是誰。

聽她說想起自己,陳儘安死水的眼眸突然泛起一點波動,他似乎想說什麼,可最後隻是鄭重地朝她一拜。

“怎麼這麼憨。”阿葉忍不住笑。

馮樂真也樂:“本宮分明給你取了新名,怎麼你還在用原名,難不成是覺得本宮取的不好?”

她記性不算差,一想起他的身份,許多事便跟著想了起來。當初她嫌陳犬這個名字太粗糙,便親自賜名陳儘安,可看其他人方才的反應,分明隻知陳犬,不知陳儘安,說明他在府中三年,一直沒有用過她賜的名字。

“不是……”陳儘安似乎不知該如何解釋。

馮樂真回頭看向一直安靜等在後麵的傅知弦:“你可還認得他?”

陳儘安錯過了解釋的時機,便不說話了。

傅知弦眉眼微動,隨意看了他一眼:“有些印象。”

“那時初將他帶進府中,本宮還說他眉眼俊俏,等再長個幾歲,可以給本宮做侍夫,你當時說什麼來著?”馮樂真噙著笑與傅知弦閒談,仿佛馬車內的齟齬已經不複存在。

傅知弦也好似一切沒發生過:“我說,殿下高興就好,我沒什麼意見。”

馮樂真頷首:“如此,今晚就讓他來侍候如何?”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驚愕地看向她,唯有陳儘安垂著眼,似乎沒有半點波動。

一片死寂中,傅知弦靜靜與她對視,許久才笑了一聲:“殿下高興就好。”

“那便這樣定了。”馮樂真不再看他,一抬手阿葉立刻上前扶住,兩人一同往前院走。

走出十餘米後,馮樂真的聲音再次傳來:“陳儘安,過來。”

陳儘安立刻起身,垂著眼眸跟了過去。先前控告陳儘安的人臉色慘白,跌跌撞撞爬著離開,偌大的後院門口,轉眼隻剩傅知弦一人。

不知不覺已經月色滿庭院,京都的夏夜多少要比白日涼快些的,可惜主寢內燃了燈燭,比起白天反而更添一分熱氣。

婢女們鋪床疊被、關窗點香一片繁忙,馮樂真坐在梳妝台前,阿葉和其他兩個丫鬟一並為她拆解發髻。滿屋子十餘人,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唯有陳儘安孤零零站在門口,清瘦的臉上不見局促,好像一株堅韌的竹,插在哪裡都能活。

“殿下,還是叫人送個冰鑒來吧,這麼熱的天兒,您哪能受得了。”阿葉擦擦臉上的細汗,苦口婆心地勸。

馮樂真眨了眨眼:“本宮不覺得熱呀。”

“您都出汗了!”阿葉頭疼。

馮樂真:“本宮就喜歡這種熱騰騰的滋味。”

阿葉:“……”改日一定要請隱退的崔太醫過府!

勸不了冰鑒,她隻能換個話題,“殿下,您今晚真要他侍候嗎?”

馮樂真:“不行?”

“……倒也不是不行,隻是方才下麵的人來報,傅大人並未離開,眼下就在咱們院子裡站著,您要是讓彆人侍候,他得多傷心呀。”阿葉歎息。

馮樂真揚唇:“那該如何,讓他離開?”

阿葉一頓:“他若離開,您是不是該不高興了?”

“是。”馮樂真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