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都是上交的。我那時也傻, 不懂得存私房錢。”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我二十五歲那年。在農村，二十歲左右結婚是正常的，到了二十五歲還沒有結婚，算是大齡了, 找對象也不好找。人一問年紀, 連想看都不願意想看。而我父母他們甚至根本就沒有考慮過我人生大事。”

“我兩個弟弟都結婚了，小孩也有了。就我，像一頭老黃牛一樣, 兢兢業業地下地賺工分, 去工地賺錢。下地賺到的工分, 年底分到的錢，沒有一分是我的，去工地賺到的錢，也不是我的。全給兩個弟弟掙錢娶老婆，養家了。”

“我那事真的傻啊，傻得可憐。明明家人把我當成賺錢的機器，偏偏我還以為家裡人對我很好。”

聞滔說到這裡，語氣哽咽，高大的漢子，看著背部都有些佝僂了。

“要是他們真的對我好，也不會跪在我麵前不許我讀，即便我說夥食費和學費都由我自己賺，不花他們的錢也不行。他們不許我讀書，因為我繼續讀書的話，以後除了節假日，平常都住校不回家。他們想要我早點下地賺工分，想要我幫著家裡做事，帶大幾個孩子。”

“要是他們真的對我好的話，肯定早就替我張羅人生大事，而不是一直拖到二十五歲，還不替我張羅。”

“章銀，我那會兒真的傻啊。”

聞滔說到這裡，看著章銀，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他是真的傻啊，像一頭老黃牛一樣替家裡乾活，吃得最差，乾得最多，待遇也最差。

章銀點點頭，這確實有些傻。

“後來我看我弟弟們兒子女兒都有了，而我連個對象也沒有，我爸媽也不替我張羅，所以我就自己找了媒婆，讓她幫我介紹，自己外去打零工，也不把錢給我父母了。”

“為了這事，我爸媽把我罵得狗血淋頭，天天罵。我有時被罵得都受不了，想把錢給他們，一了百了，不過我忍住了。我攢夠相看的錢，媒人錢，彩禮錢，辦酒席的錢，然後我就結婚了。”

聞滔陷入了回憶中，眼神一點焦距也沒有。

他忽然露出一抹苦笑，說：“我家窮，我年紀又大，跟父母的關係也不好，彆人稍微一打聽就知道了。所以媒婆介紹給我的對象也不好。不是帶孩子的寡婦，就是身體或者精神有問題的女人。”

“高翠翠是我隔壁村的，是我出去打零工的工友介紹。她年幼喪母，由爺爺奶奶撫養長大，爺爺奶奶在她十二歲那年死了。她回了她爸家，帶大弟弟和妹妹，吃不飽，穿不暖，她家裡人為了多個勞動力，也一直沒讓她嫁，留到二十七歲。”

“我們認識的時候，我二十六歲，她二十八歲。我是個老男人，她是個老姑娘。我相看的時候，其實沒有看上她的。”

聞滔又笑了笑，抹了一把眼角，說：“她那會兒又黑又瘦，明明是個二十八歲的姑娘，看著卻像是三十多的。”

“她長得不好看，年紀又比我大，家庭條件也不好，我當時沒相中她。但是她要的彩禮最少，我就娶了。她家人留她做牛做馬，後來看她年紀大了，怕她嫁不出去，以後得給她養老，又急急地將她嫁了。”

“結了婚之後，我才慢慢發現她的優點。她是個好姑娘，我們也就慢慢地將日子過下去。”

“我娘一直瞧不上高翠翠。她嫌棄高翠翠年紀大，長得醜，又嫌棄高翠翠生了兩個女兒，一次月子都沒幫高翠翠做過。我媳婦坐月子的時候，天天吃紅薯南瓜玉米，連個雞蛋都沒有。當時我們還沒有分家，我媽又讓我把做工賺來的錢上交。說之前我要攢錢賺老婆，這就不說了。現在老婆有了，就該把錢上交了。”

“我把錢上交了。這是我做過的第三件蠢事。”

“那你是怎麼考得上京大的？”章銀很是好奇地問著。

一個初中畢業生，輟學那麼多年，年紀還那麼大，平時還要做工，下地乾活，那麼他是怎麼考上京大的？

“我讀書時的時候成績很好，要是初三參加中考，那肯定能考上市裡的重點高中。我很喜歡學習。你也知道的，我天賦不行，年紀又大，能有今天的成績全靠自己努力學習。

“當初輟學的時候，我初中班主任對我說，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學習。我很聽我班主任的話，加上自己也愛學習，所以買了高中的課本自己自學。1977年剛恢複高考那一年，我也參加了，但是當時沒有考上。”

聞滔說到這裡，頓了頓，又繼續說著：“後來我媽嘲諷我，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讀大學，下輩子的事。”

“後來我沒有理她，趁著冬天到市裡給人打零工，賺到的錢全自己留著，第二年也不下地，在家自己複習。我媽看到這樣，乾脆分了家。我備考的那幾個月，全靠高翠翠自己一個撐著。”

“那段日子過得很苦啊，但是我心裡憋著一股氣，這一次一定要考上，要是考不上，這輩子就這樣了。”

“後來我果然考上了。上了大學之後，家裡全靠高翠翠了。我在大學裡省吃儉用，把一半的補助寄回家，就是想要高翠翠和兩個孩子過得好一些。往常過年回去的時候，我也沒有發現有什麼，直到這一次沒打招呼就回去了。”

他這次暑假沒有回去，之前就寫了信告訴高翠翠，因為章銀放假放得急，他又是臨時買票回去，又想省錢，所以倒是沒有拍電報告訴家裡人。

“發生什麼事了？”章銀皺著眉頭問著。

肯定是發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所以聞滔的臉上才會帶傷，回校的時候還帶著高翠翠和兩個女兒過來。

聞滔臉上閃過一抹痛苦的神色，他閉了閉眼睛，似乎不想回憶當時發生的事情，但是最後還是睜開眼睛，說著：“我回到家發現，我媽讓我媳婦過去她家做家務，喂豬，喂雞，洗衣做飯，我兩個女兒也幫著他們洗衣做飯，還被我兩個侄子打罵。”

“我媽還美名其曰說我上大學了，沒能孝順他們，就讓高翠翠替我孝順他們，我讀大學多久，高翠翠就忙了多久，我寄回去的錢和票，高翠翠剛去領回來，就被我媽奪走了。”

章銀聽到這裡，忍不住想罵娘。

“高翠翠怎麼願意給？”章銀忍住氣，問著。

“她的性格本來就是很懦弱的，要不然，當初還沒有嫁的時候，就不會過得那麼苦。我考上大學之後，我媽對她說，要是高翠翠不把我寄回來的錢和票給她，她就讓我和高翠翠離婚，娶個有文化的，會生兒子的老婆，並威脅高翠翠，不準她告訴我。”

“高翠翠怕我考上大學，有出息之後不要她，所以我媽說什麼是什麼，讓她怎麼做就怎麼做。”

“最終害苦了他們。”

“我回去，發現家裡沒有人。找過去之後才發現，我兩個閨女跪在我媽家的院子裡，而我侄子還朝他們吐口水，扯她們的頭發，打她們。”

“高翠翠在廚房裡煮飯，還沒有等我叫人，就發現她出來，也跪在院子裡。”

“我當時怒氣衝衝，衝進院子裡就想拉他們起來，結果她們不敢起，而我媽看到我回來，直接衝我喊道，說拉她們起來做什麼，當初生她們下來就該溺死在尿桶裡，白養那麼多年，浪費那麼多糧食，連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後來我才知道，我兩個閨女替他們全家洗衣服，衣服太重，被衝走了一件，所以被罰跪在院子裡跪。我媳婦也被罰跪，但是因為要做晚飯，所以才沒有在院子裡跪著，做好晚飯之後，又繼續出來罰跪。”

“我當時氣壞了，又見我侄兒朝我閨女吐口水，我直接拎起我大侄兒的屁股就打。”

“我媽看到我打她心愛的孫子，也氣得不行，直接上來就撓我。我使勁避開，但是也被撓個正著。”

“後來家裡人出來勸架，然後個個控訴高翠翠怎麼不孝順，我兩個女兒怎麼樣調皮等等。我氣極，直接跟他們對罵，後來領著老婆和孩子回家，看到我兩個女兒的膝蓋都跪傷了。”

“我讓高翠翠煮飯吃，洗漱完畢之後，讓她們疊東西，去跟大隊長一聲，第二天中午就帶他們過來京城了。”

說到這裡，聞滔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我再不帶她們過來京城，我怕她們被欺負得死。”

“她們就跟之前的我一樣傻，甚至比我還傻。”

說到這會兒，聞滔的眼眶又紅了。

章銀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等聞滔情緒緩過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我的情況基本跟你一樣。”等聞滔的情緒好一些之後，章銀這才說著，“不過我家跟你的家的情況相反，你父母是偏愛小兒子。我父母是偏心大兒子。我十五歲時，家裡有一個下鄉的名額，當時我哥十八歲，他去下鄉是最合適的，但是我父母花錢走關係給他搞了一份工作，又快速地給他相親娶老婆。”

“最終是當時才十五歲的人下鄉。1977年的高考我也參加了，但是也沒有考上，那年回家過年，我父母不想讓我過年，大嫂看不順眼我，介紹一個性格不好的胖姑娘給我。我不想聽他們安排，當時就鬨分家，分到老宅，我連年都沒有過完，又回到插隊的大隊裡了。”

“我後來一直在知青點備考，考上大學之後，我也沒有告訴他們，直接就上了京大。”

“聞滔，你帶著老婆和孩子來京城，這一步走對了。但是光有這一步還不成，你還得教她們三個立起來。隻有自己立起來了，這樣才不怕彆人欺負。”

“但凡你老婆高翠翠強硬一些，你兩個閨女強硬一些，你父母一家也不敢這麼欺負你老婆和女兒。她們也不會過得那麼慘。”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要是高翠翠第一次被欺負的時候，不是答應聞滔母親要求，而是提著菜刀，強硬拒絕，聞滔的母親也不會這麼欺負她。

柿子挑軟的捏。

再者，軟得怕硬的，硬的怕橫的。

高翠翠要是橫起來，就沒有聞滔他母親什麼事了。

不過，想到高翠翠的成長背景，章銀歎了一聲。

長期的欺負，精神和□□打壓，高翠翠的性格才會變得懦弱，娘家沒有人幫她撐腰，丈夫又遠在京城求學，她又哪裡強硬得起來？

“她的性格就是這樣。我都告訴她不要怕。明明我寒暑假回家的時候，她們都有無數次機會告訴我這一件事，但沒有一個人敢告訴我。”

“也是我的錯。我沒有很關心自己妻子和女兒。但凡我多關心一些她們，肯定早就發現問題了。”

聞滔很自責。

自家媳婦和閨女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他至少要負一半的責任。

不等章銀說些什麼，聞滔又繼續說著：“高翠翠她自己懦弱，把兩個閨女也養得懦弱。兩個閨女怕生人，也怕我。”

有時候他要去抱小閨女，小閨女還害怕得直哆嗦。

這叫什麼事啊。

“慢慢來吧。”章銀看著聞滔，說著，“既然你已經將她們給接到身邊，那慢慢再教。”

“先讓她們從精神上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