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能很快察覺到。
“是因為我。”
真不知道他怎麼可以用這麼毫無波瀾的表情說出這麼給人迎頭一擊的話,讓人弄不明白他到底是愧疚還是不在乎。
“跟你關係不大,是我自己的問題。”
聽完肖嘉映說的,他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從客廳拿了個蛋糕放到臥室的書桌上,“我要出去。”
“不行,”肖嘉映說,“天已經黑了,你又不認識路,一個人出去很容易走丟,有事明天白天再辦。”
“憑什麼管我?”
“憑我是你哥。”
“你不是!”
肖嘉映板著臉走過去,談默硬[tǐng]著脖子跟他對視,結果被他抓過手,狠狠咬了一口,手腕內側留下兩排清晰的牙印。
“嘶!”談默疼得揚起拳頭要揍人,可惜還沒來得及揮下去,肖嘉映就在自己右手腕上也咬了一口。
“我現在是了。”
肖嘉映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臉皮會修煉得這麼厚。
“我們都有一樣的胎記,是遺傳。”
談默震驚地看著他,他嗯了一聲,自我肯定,轉身就尷尬得快要哭出來。
我在乾什麼啊。
吃完蛋糕工作到深夜,再出去發現談默倒在沙發睡著了。
倒是還算乖,沒偷偷摸摸跑出去玩失蹤。
夢裡他不知道想起什麼,雙手攥拳,眉頭皺得很緊,表情也很不安。肖嘉映把他放平,給他蓋了個毯子,坐旁邊一言不發。
時間上並沒有分開多久,情感上卻已經長久地分離。
肖嘉映其實很後悔,後悔沒有在察覺到談默的好感時了然接受,以至於拖到現在落得進退兩難。
現在再說,肯定就把談默推遠了,不算是好時機。
手指拂過他額上的疤。
凹凸好像刀刃。
左思右想,肖嘉映還是決定明天照原計劃把他送回去,然後再去想辦法買輛便宜的車。
“好好一個人傻掉了。”他低悶地出聲,“連自己住的城市都不認識,還以為你多機靈。”
要是被熊聽到肯定跳起來大罵臟話。比如什麼你傻逼,你才傻逼,你全家超級無敵大傻逼。不過熊格暫未覺醒,所以就讓肖嘉映給逃過一劫了。
還是很想念熊的,要是談默完全變成熊好像也不錯。
他回去睡覺。
半夜迷迷糊糊的時候,臥室的門忽然發出極自然的響動。不是進小偷那種動靜,是那種堂而皇之的自然動靜。
肖嘉映朝窗戶側躺著,還沒察覺到,背後的床就微微塌陷,有誰睡到了他旁邊。
他瞬間清醒。
“談默?”
胳膊一橫,談默壓著他的鎖骨,頭往頸間抵了抵,嗓音含糊地捂著:“有蚊子咬老子。”
“你沒插蚊香嗎?”
心臟跳得像兔子,大腦都快缺氧了。
結果年輕人毫無自覺。
“蚊香在——”
“吵死了。”
“蚊子嗎?”
“你。”嗓音十二分嫌棄。
……
肖嘉映真想把睡前對熊的懷念收回去。
第47章 冬眠期
翌日清早,談默睡得很熟。
他睡著的時候既不叛逆也不冷酷,喜歡把被子蓋得很歪,顯得有些孩子氣。
想了想,肖嘉映還是沒有叫醒他。
跟自己手腕上變少的傷痕相比,談默不僅額頭上的疤絲毫沒有變淺,耳畔後還多了許多隱晦的疤,應該是過去幾年留下的。
那幾年他到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老餘說他輟學,賣血,險些失手殺了他爸。護士說他精神分裂。白主任說他自我麻痹,不肯從幻想中解脫出來。
難以想象那段時間他是怎麼撐下去的,在靠什麼念想堅持。
雖然肖嘉映打小過得也不算好,但說真的,不是談默這種掙紮於溫飽的不好。
從小跟著控製欲很強的母親生活,缺少父愛的同時又被同學孤立,漸漸形成了肖嘉映壓抑的人格。
談默不是這樣。
他雖然沉默寡言,但願意交朋友,活得不卑不亢,對人對事的態度都是鬆弛的,不像肖嘉映那麼焦慮,那麼習慣於自我否定。
他的困境都是因為出身,因為擺脫不了原生家庭的影響,背負著重重枷鎖在生活,想跑也跑不快,所以才會讓人覺得難受和可惜。
我該怎麼幫他?
肚子癟了一天一夜,肖嘉映決定吃飽再繼續想這個問題。
“早啊。”
邁進客廳,突然聽到清脆的嗓音,肖嘉映驚喜萬分:“兔子!”
許久未見的兔子正以高難度二郎腿姿勢盤踞在沙發上,在肖嘉映出來的第一秒,立刻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正是本小姐!”
“……”
過去把她拎起來,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沒有發現什麼不一樣的地方,還跟從前一樣,有點嬌憨又有點古靈精怪。
“你怎麼找來的?”
結果立刻被看白癡的眼神看了一眼:“廢話喔,當然是熊引我來的!”
“可他還在裡麵睡覺,也沒辦法通知你吧。”
“我跟他有心電感應啦。”
肖嘉映噎住:“你們為什麼會有心電感應這種東西。”
“笨死了,這還要跟你解釋,因為我們是同類人啊。”
什麼同類人,明明一個是熊另一個是兔子,連物種都隔著十萬八千裡。
肖嘉映決定不跟她計較這些。
“兔子你來得正好,我有事情想請教你。”
這種謙卑的態度讓兔子很是滿意,屁股向旁邊一挪,肉墊爪子拍了拍沙發,“坐!”
挨著她坐下來,想了一會兒肖嘉映才開口。
“我問你,有沒有辦法能再回到熊想象的世界去?我有必須要改變的事情。”
兔子斬釘截鐵地說:“想都彆想。”
“為什麼?”
“拜托。”
兔子的短腿在沙發邊緣蕩來蕩去,顯得有點滑稽:“你都說了世界是熊想象出來的,怎麼可能跟現實產生聯係?夢就是夢,再怎麼逼真也改變不了什麼,不可能的!”
肖嘉映不認可這種說法:“可我的工作,還有我的精神狀況,的的確確都改變了,這怎麼不算產生聯係。”
“那是因為你在被動接受。熊又沒想著改變,它隻是在替你辦事而已,所以它的事情當然不可能成真。”
“有些夢就是我做的,怎麼能算我被動接受?”
“你的夢?”兔子眼珠瞪著他,“不可能啦,你不是我們的同類,沒有幻想環境的能力,少說大話了你。”
“是真的——”
“除非你有熊幫忙。”她直接打斷肖嘉映的話,“但那也很難做到,因為我們沒法想象出完全不知道的事。這就好比我沒法想象跟姐姐繼續生活在一起,因為我不知道她在哪裡,在做什麼,我隻能幻想出以前的事,在那基礎上做一點發揮。”
說到這裡,兔子的情緒有些低落了。一提到姐姐她就化身多愁善感的少女,一會兒托腮甜笑一會兒又怨念傷心。
而肖嘉映被她的話釘住了。
沒法想象出完全不知道的事,那談默是怎麼知道我中學發生過什麼,又是怎麼知道我大學被冤枉的過去。
是因為遺書嗎?
因為從遺書裡知道了我的遭遇,所以想幫我,想引導我走出來。
是這樣嗎。
他設想過很多,唯獨沒有想到過——熊是為他而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和熊根本就不是偶遇。
熊活在談默的潛意識裡,談默讓它來,做完了該做的,到了時間又讓它走。
原來熊說的“那個人”就是談默。
想通了這些,肖嘉映靜默地坐了半晌,措手不及,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麼反應。
已經不光是感激了,更多的是錯愕。
一個人口袋裡隻有幾個鋼鏰,給出去他自己就要餓肚子,他還是給了。他想儘辦法讓肖嘉映重拾生活的意誌力和勇氣,可他自己卻靠著自我欺騙的方式才得以活下去。要是肖嘉映再晚點找到他,根本不知道他會不會被醫院和學校放棄。
“你眼睛痛嗎。”
兔子歪著頭瞧肖嘉映。
“兔子,我再問你一次。”他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你們是同類,有沒有辦法讓我回到熊想象當中的世界?”
“都說了這很難啊,我又不知道熊的世界是什麼樣,又不清楚他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知道。”
光從陽台照到客廳。
自己跟談默的事,從頭到尾說一遍也沒用很長時間。
經曆的時候覺得曲折,講出來才發現其實很平淡。既沒有生離死彆,也沒有誤解辜負,有的隻是周而複始的生活。
一天又一天,他們彼此陪伴,心裡的想法藏著不講,像窮得吃不起巧克力的小朋友,好不容易擁有一塊就很珍視,含在嘴裡舍不得咽下去。
兔子聽完很長時間沒有說話,隨後才仿佛決定要為朋友兩肋插刀似的,鄭重其事地點了下頭。
“好吧,我幫你。不過事先聲明清楚!我本事沒有熊那麼大,沒辦法想象出很長的時間,努努力,頂多,頂多半天。而且我跟你說,就算你回去也改變不了什麼。”
她兩邊耳朵耷拉下去。
又被肖嘉映拎起來。
“我不這麼覺得。”
兔子望向他。
他說:“兔子,我們一起想辦法讓他好起來,我相信一定會有辦法。”
“但願吧。”兔子往臥室擔憂地看了一眼,忽然說,“你去看看他,他應該不是睡著了。”
肖嘉映試著叫醒談默,卻得不到任何反應。
“怎麼會這樣?”
兔子搖了搖頭:“你就當他是在冬眠吧,熊不都是要冬眠的嗎?也許一覺醒來他就沒那麼痛苦難受了,病會好也說不定。不說這麼多了,你趕快閉上眼睛,我送你去他的世界。”
絲毫沒有猶豫,肖嘉映就閉上了雙眼。
兔子不知道是在施法還是什麼,圍著他轉了好幾圈,又朝他吹氣,搞了半天還是毫無動靜。
肖嘉映憂心忡忡:“你真的可以嗎?”
“閉嘴!”兔子兩隻爪子在空中瘋狂揮舞著,滿頭大汗地朝他抱怨,“你以為容易嗎,真是的。”
話音剛落,客廳就開始陷入漩渦。
一如既往的失重,肖嘉映半點不覺得驚訝,緊緊抱著雙臂打算待會兒以一個不那麼疼的姿勢落地,結果還沒飄得太遠猛地聽到兔子扭曲的呼叫:“我怎麼也——飛起來了——啊!”
“喂!”
“兔子!”
肖嘉映睜大眼,卻被狂風刮得什麼也看不清,倉促中手匆忙往旁邊薅了把,就這樣薅住了兔子的腿。
……
默數三秒後跌落在地麵,一人一兔砸得水花四濺。
兔子哎喲了兩聲。
不知道是她水平不濟還是天有不測風雲,這邊竟然在下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