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寺, 儘管知道根本近不了身,但她還是決定來碰碰運氣。
此時的顏芊琳, 早不是當年儀態萬方的閨秀模樣,而是枯黃消瘦、臉色憔悴,身上著了簡素的青色衣裙, 風一吹,身子輕飄飄的似要倒下去。這場病已近一年了, 到現在還沒好,此後大約也不會好。
她認得陸寧的臉, 且印象極深。因當初在長樂山,她曾慶幸,這陸公子幸好是男兒,若是女子,必定貌美非凡, 可不得將景王迷了去。
這會兒看見陸寧雲鬢輕挽,羅裙倚地,心頭跟電擊過一般, 似豁然開朗了。殿下與她退婚, 定是因為這個女人。
陸寧當然沒注意那麼多, 回到星回閣,換了身衣裳,因李玄祐的話心頭煩悶,便到了東邊最裡間找書看。對於她來說, 看書能怡情悅性,也能消除煩憂。
溪藤不知從哪兒摸出來一本陸寧沒見過的書,《清陽經》。這書名兒看著像佛經,事實上是各地氏族名門的曆史變遷合集,因所著者字清陽,才叫了這個名兒。
溪藤呀了一聲,道:“姑娘!這個是月前雲世子送來的,說是很有意思,叫你瞧瞧來著。我記得我跟您說過的。”
陸寧哦了一聲,拿過來翻了翻,“我忘記了。那就瞧瞧這本吧。”
陸寧坐在美人榻上,湖穎及時在她腰後放了個水玉牡丹花的引枕,讓她舒服地靠著。
結果陸寧沒看幾眼就犯困了。大約真是昨日一場按摩,把她先前落下的瞌睡蟲都重新補了回來。
故而顏芊瓔進來時,隻看見美人榻上紅衣少女隨意臥著,隆起的%e8%83%b8口微微起伏,往下是不盈一握的細腰。平坦的小腹上攤著一本書,一隻雪白的手無意識地搭在書頁上。
湖穎正給她輕輕打著扇子。溪藤正欲把那書取出來,結果顏芊瓔朝她比了個手勢,讓她們都出去。
顏芊瓔把那書一抽,陸寧立刻就醒了。
“六姐姐?”她揉了揉眼睛,眸中似有水霧,琉璃一般靈秀動人。
“這才什麼時辰,你就睡了?”顏芊瓔興致勃勃地把手上的書翻開一開,失望道:“這什麼啊!我還以為是什麼有意思的話本書冊呢!” 陸寧時常看話本故事,顏芊瓔撞見過幾回。
陸寧笑道:“我的好姐姐,這是雲世子借給我看的書,正經的不得了的。”
“嗬嗬,雲澈過去總看不上我們顏府這輩人的才學,沒想到遇到你這個克星。你呀,可算是給我們長了不少臉麵。可惜了,你不是男子,若是男子的話,去考個進士定然不在話下。說不定比雲澈還考得高呢。”
顏芊瓔說著,便隨手把那書往桌案處一扔。
陸寧還半靠在榻上不樂意起身。她調整了姿勢,靠得更舒服些,又道:“科舉還是算了吧,我這輩子都考不了了,下輩子投胎成男的還有可能。”
話畢,卻不見顏芊瓔回答。陸寧詫異地抬起頭,卻見顏芊瓔拿著一張長而薄的信紙在那兒看著,方才那本書就隨意攤在桌案上。
心中生出不詳的預感,陸寧兔子一般,衝過去搶,不料顏芊瓔動作更敏捷,三兩步就避開,揚了揚手裡的信紙,朝她笑道:“雲世子的字寫得真漂亮,文采也極好。我既然看了,就等我看完吧。”說著,她又轉到桌案對麵去,離陸寧更遠些。
陸寧追著她跑,她卻一邊笑,一邊躲,偶爾拿出來看幾眼。最後被陸寧壓到美人榻上撓癢癢,才不得已將信紙還給了她。
“哈哈哈,沒想到雲澈也有給人寫情書的時候!”顏芊瓔從榻上爬起來,眉開眼笑的,“雖然有些句子我都看不懂,但還是瞧得出來,他對你很是癡心。這信我一外人瞧著都感動了呢!七妹妹可得細細品一品。”
細細品是不可能的。陸寧迅速看了一遍,雖覺得雲澈過於唐突無禮,但這封信,撇去意思不談,字句的確寫得很不錯,感人肺腑,又透著樸實真摯的情意,是下了功夫的。
如果對象不是她的話,她會褒揚一番。
這信是月前寫的,那時候還沒有婚旨這回事兒。幸好當時沒看見這信,不然還得想怎麼妥當地拒絕他。現在麼,天上砸下來一紙婚旨,她也無須拒絕了。
“怎麼樣?寫的好麼?”顏芊瓔觀其淡定從容的麵色,嘖嘖稱奇道:“雲世子表白,七妹妹都能麵不改色,真厲害啊。”
陸寧隨手把信撕了,扔到了廢紙簍裡。顏芊瓔趕不及阻止,連道可惜。
“六姐姐彆提了,雲世子寫這信,我也摸不著頭腦。我跟他又不熟,隻是借著三哥哥的緣故,與他有些淺顯的交流罷了。”陸寧無奈道。
雲澈倒是個記性好的,去年南陽府不過一麵之緣,今年在三哥的林鐘館第一回 撞見時,就把陸寧認出來了。但儘管如此,陸寧同他也沒說過幾句話。她是自認與他不熟的。
顏芊瓔看她半晌,“真的?”
陸寧皺眉道:“當然是真的!這事情千萬不可傳出去!你也曉得,我如今都有婚約了。”
顏芊瓔道:“這我自然知道。雲澈雖好,但也的確比不上太子。”頓了頓,又續道:“你方才看那信,當真沒有一絲心動?”
陸寧搖頭。
“那可是雲安侯府的世子哎,家世顯貴,模樣俊俏,文采風流,又是進士出身,大約很快就會入朝為官的。你真的……無一絲心動?”
陸寧繼續搖頭。
顏芊瓔這才信了,歎口氣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可悲可歎。”
陸寧見她似頗為感歎,一臉悵然的模樣,不禁好奇道:“六姐姐這般,倒像是你被拒了似的。”
顏芊瓔緊閉了門窗,低聲對陸寧道:“我是被拒過一回。就是被雲澈這小子拒的。如今換成他被拒了,七妹妹,你可真給我出氣。”
陸寧詫異地瞪大眼睛,“我還以為你喜歡的是太子殿下。”顏芊瓔總是在她麵前誇太子殿下這好那好,跟孟荼錦很是誌趣相投。
顏芊瓔不以為然:“太子殿下那是滿上京的女子都心儀和仰慕的。但雲澈不一樣。”
她沉默了片刻,靠在貴妃榻上,望著天花板,幽幽道:“哎,誰還沒個懵懂初戀啊?被拒的時候,還是傷了一段時間心的,不過現在忘乾淨了。”
是啊,誰還沒個懵懂初戀啊?陸寧以前不也同一個叫李晞的好過一段時間麼?還好到差點越界了呢。
回想起自己的年少天真,她也有些感慨。
那年她同秦冕絕交時,傷了兩日心,她也曾疑心過自己是不是喜歡秦冕。但經過李晞之後,她才恍然明白,男女情愛是個什麼滋味兒。甜得像蜜,巴不得時時刻刻黏在一起;卻又苦如黃連,恨不能從未發生過。
有些東西,她也是後來漸漸才回味過來的。當年她或許還不知自己陷入情愛,隻是覺得——跟他在一起很開心,便順從心意罷了。
現如今,那些往事已如三月春風裡飛走的風箏,消失在渺茫蒼穹中,了無痕跡。
兩個少女不約而同靜默了一陣,顏芊瓔道:“看來雲澈的確喜歡才學好的,當初我帶著親手做的玫瑰糕去表白,他拒絕我時,我還問了為什麼,他說他喜歡會寫詩的。原來並不是敷衍我啊。”
陸寧笑道:“原來六姐姐小時候廚藝就這麼好了啊!”
顏芊瓔無語道:“你以為是什麼好事?我從小就愛吃,小時候長得很胖。長大後才好了些,但現在還是比你胖不少。”說著,她還擼起袖管,露出雪白的手臂來,同陸寧的比了比。↓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的確是挺明顯的。陸寧的手臂瞧著纖柔無骨的,有著少女恰到好處的嬌美勻稱,皓白的腕子羸弱得很,隻怕日後的夫君都不敢用力握,怕握疼了她。而顏芊瓔的手臂則珠玉一般,透著幾分圓潤豐滿來。
顏芊瓔又道:“雲澈當年也有可能是覺得我太胖了才拒絕我。不過本姑娘如今已經瞧不上他了。”
陸寧點頭:“我也同你一樣,若是心意被辜負了,我絕不會再去吃回頭草。”
顏芊瓔推她一把,“天下最好的草都放你嘴邊了,你還想吃什麼草啊?”
陸寧歎息一聲,“我知道你們都覺得太子好,但我實在不願進宮。宮裡是規矩嚴整的地方,我自認任性又驕縱,怎麼過得來那種日子?而且我也不攻於心計,即便日後做了皇後,也多半要被人拉下來,說不定還要連累家族。”
她這話說得真誠,顏芊瓔也聽進去了,默默道:“我竟然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頓了頓,又道,“那太子殿下豈不是太慘了,他活該得不到善良單純的愛,就因為他一輩子住在宮裡?”
陸寧一愣,“你這個解讀角度倒很新奇。也可以這麼說吧。”但她又不認識李玄禎,他慘不慘與她何乾?她想起今日李玄祐同她講的薑貴妃的事情,斬釘截鐵道:“我不管,這個親,我肯定不會成的!”
又過兩日,陸寧翹首以盼的父王還是沒到,反而是顏四姑娘從慈恩寺裡回來了。
顏芊琳回顏府那日,顏芊瓔在扶疏園的薔薇架旁擺了小宴,給她接風,把陸寧也叫了去,打算一家子姐妹好好聚聚。
陸寧哪裡猜得到顏芊琳是因她才回府的,也沒多想,顏芊瓔邀她,她就去了。
結果剛走到顏芊琳跟前,叫了一聲四姐姐時,前一刻還安靜溫順的女子忽然站起身,掄起胳膊來甩了她一巴掌!
可憐陸寧雖會跳舞,但並不會武,身手並沒有多敏捷,再加上沒有料到她會突然發難,雖然有湖穎在一旁及時朝顏芊琳推了一把,讓那巴掌微微偏了方向,但那張嫩若花瓣的小臉還是挨到了小半個巴掌,瞬間,白若新雪的肌膚上紅了一片。
陸寧懵了片刻,便聽顏芊琳義憤填膺,劈頭蓋臉朝她罵道:“原來是你這個狐狸精!陸寧,哈哈,”她雙眸泛紅,神色宛若瘋魔一般,聲音尖利,“你女扮男裝在長樂山,就是為了勾引景王殿下吧?從那時候起,你就在看我的笑話吧?看我怎麼一步步被景王殿下拋棄是嗎?你看得是不是很開心啊?”
顏芊瓔都嚇傻了,聽她說得這般難聽,跑過去勸道:“四姐姐這是乾什麼啊?有什麼事情不能坐下來好好商量的?!”
顏芊琳笑道,“搶自家姐姐的未婚夫,簡直齷齪無恥!”
溪藤已經拿了貼身放著備用的藥膏來,欲給陸寧抹上。
陸寧卻推開她的手,又推開湖穎,走到顏芊琳跟前。那女人還在不停地咒罵她,陸寧氣得狠了,反手給了她一個巴掌!
她隻覺得身體裡噴湧著狂躁的氣焰,叫她也沒了理智,隻想以最快的方式發泄出來。
顏芊琳大約沒料到陸寧會這樣還手,懵了片刻後,就手腳並用地衝上來廝打了。幸好丫頭婆子們拉住了,不然定要打一場才算完。陸寧小時候也不是沒打過架,怎會怕她?
陸寧盯著那顏芊琳,目光似籠了冰霜一般,冷冷的,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