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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他而言,印象最深刻的,不是殺伐對峙,不是棋逢對手,而是那張棲息在手邊不過數寸遠的睡顏。燈下那極致的清透白嫩,超脫了他的認知。為何會有人長得如春花嫩蕊一般?惹人憐愛又讓人心癢……

當然,他還記得她狡黠的笑,以及如摧枯拉朽般橫掃千軍的棋藝。

後來是溫聆把她背回去了。

他知道,陸寧總是偷偷看他,把他當敵人看待。他對其他人的目光素來不在乎,但也不知為何,總是忽略不了陸寧。

可能是她一雙眼過於璀璨明亮了吧。

當然,他不得不承認,還有部分原因,是因為他還從未見過在詩文策略方麵能與他不遑多讓的人。且個頭看著像個孩子——五官精致如瓷娃娃的漂亮孩子。

耳邊傳來簌簌細響,李晞睜眼,恰好看見不遠處的溫聆。

他正在收拾一間桌案,動作十分仔細,用布巾擦了又擦,擦完後把青色軟墊放到座椅上,自己則坐了旁邊一個沒墊的座椅。

一旁的蘇棠手裡還拿著書,問了他一句什麼話。溫聆低聲回道:“給陸賢弟備的。她從小習慣了坐軟椅,若是坐久了木椅子又要疼半天。”

……真夠嬌氣的。李晞心道。

隻是這書院裡麵,所有人待遇都一樣,縱是再嬌氣,也得磨平了。

不久,陸寧果然出現了,與溫聆相鄰而坐,就連要看的書,溫聆都已經給她取好了攤在案上。兩個人偶爾討論著什麼,就連蘇棠都難插進去。

李晞收回目光,莫名有些心煩,乾脆收了書本出去散心。

這日下午剛好有射禦課,他已經等不及想騎馬馳騁一番。

書院中的射禦,跟武學一樣,旨在強身健體。學子們也並不善此道,大多隻是體驗一番,知道射禦為何物即可。

騎馬和射箭是分開來的。李晞來得早,挑了匹尚看得過去的馬兒,馳騁了一圈後回來,發現陸寧和溫聆也在射箭場。場上有一陣眾人的喝彩,陸寧滿臉雀躍,眉眼的笑意仿佛能飛揚起來。

陸寧的射箭就是自來桃蹊書院時才開始學的,起步晚,如今能彎弓射到靶子上就不錯了。好在同窗們射箭都很渣,她也渣得不突出。她剛才射出的一箭竟中了靶心!雖然那箭支有些斜斜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掉下來。可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她的最好成績了。在場諸人也都為她鼓掌,有人誇道:“不愧是陸公子!如今連射箭都如此優秀,實在讓人敬佩!再練一段時間說不定能百步穿楊了!”

心知這話誇張,但陸寧還是挺高興的。反正在這群讀書人裡,她這表現的確算得上優秀了。興奮之餘,溫聆又遞給他一支箭,鼓勵她再來一次。結果這次隻射到了靶子邊沿上。她吐了吐舌頭,有點尷尬,又連射幾次,十有二三是中了靶心的。

看著靶心那幾支箭,她甚為滿意。

李晞禦了馬停在陰涼處喝水,看這情形,不禁搖搖頭,這在他看來簡直是差到無地自容了。

他把水壺扔給衛殷,翻身下馬,也挑了把合適的弓,瞄準陸寧射的那處靶心,利箭嗖的一聲飛出去,端端正正穩穩當當地插在靶心處。原本在靶心處搖搖欲墜的箭支掉了下去。

少年英姿如挺拔鬆柏,晴空下有著頂天立地的氣勢。

這一下動作敏捷利落,極為漂亮,周邊又爆發出一陣喝彩,且比先前陸寧的更為熱烈。

陸寧看到他矯健的身影,看到他朝自己看了好幾眼,總覺得他的目光裡有著無儘的傲慢和嘲笑。那被擠下來的箭,剛好是她方才好不容易射進去的!

就像是在當眾打她的臉。

“陸賢弟彆氣,科舉又不考射箭。不需要那麼好。”溫聆溫聲道。

其實溫聆的射箭水平比陸寧好些。雖然也是來書院才起步,但勝在力氣足,悟性也不錯,如今對於這等距離的靶子足可以射中。隻他並不在乎這個。

陸寧眼瞧著李晞花式秀操作,贏得一陣又一陣掌聲,總覺得咽不下這口氣。她低聲道:“溫兄,這跟射箭本身沒有關係,根本就是他在故意羞辱我。”扯了扯溫聆的衣袖,“他把我的箭射下來了,你幫我把他那支箭也射下來吧!”

溫聆與她同進同出這許久,倒很少見她這般對他討好賣乖,自然是拒絕不了的。

溫聆不知道的是,陸寧過去在杭州府時,最擅長的便是這招。沒人能拒絕得了她,她靠山多,便到處橫行霸道,作威作福。隻是來這桃蹊書院,這份天真任性也收斂了不少。這會兒大約是被逼急了。

溫聆選了弓,把弓拉滿,用足了氣力,瞄準靶心,很快射出一箭,剛好,把李晞的箭支射了下來。

周邊又有一陣掌聲。但大家多少看出來了,明明有那麼多靶子,溫聆卻單選了李晞射的那個……就像剛才,李晞也是特意挑了陸寧射中的那個靶子。

總覺得有些暗潮湧動。

不知何時跑到李晞身邊的江彥怒道:“那姓溫的是故意的吧?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等我……”

李晞朝他看了一眼,隱隱的威嚴讓江彥不自覺就噤了聲。

江彥那次跟蘇棠一起被關到後山,是李晞身邊的衛殷給他送的飯食。也不知怎的,江彥自此就喜歡貼著李晞。大約是覺得更有安全感吧。

安靜了片刻,李晞問道:“這個溫聆…到底和她是什麼關係?你在書院這麼久了,可知曉內情?”

江彥不屑地嗤笑一聲,“整天焦不離孟的,還能是什麼關係?”說著壓低聲音道:“那陸寧生得好看,白嫩得跟嬰兒一般,姓溫的殷勤成這樣,肯定就是想睡她!嘖嘖,沒想到書院裡也有這等傷風敗俗之事。”

李晞的臉徹底冷下來。

那邊,陸寧開心得跳起來,拉著溫聆的手笑得燦爛,還特意朝李晞這邊瞪了一眼。

有仆役去靶場收箭,那第一隻陸寧射中靶心的箭支被溫聆要了過來,他把箭支擦乾淨,遞給陸寧,道:“留著做紀念吧。”

陸寧早就有此想法,隻是實在不好意思說。溫聆卻幫她做了,她心頭一暖,腦子一熱,伸手抱住了溫聆的腰,“溫兄對我太好啦!”

溫聆低頭看她仿佛攬進山水靈秀的眼睛,心裡也瞬間陽光起來,笑道:“陸賢弟開心就好。”

忽然,耳邊一陣破風聲——

溫聆猛的推開陸寧,自己側身一避,那箭支就擦著他的顴骨從二人中間飛了出去。

留下一點血跡。

陸寧衝過來看溫聆的臉,滿臉焦急,幸好隻是擦破一點點皮。

始作俑者李晞已經騎著馬走到他們跟前,麵無表情地遞了個小瓷瓶過去,道:“不好意思,我箭術不佳,失了準頭。好在溫公子也沒事。這瓶藥膏就賠給你吧。”

至始至終,他連馬都沒下,居高臨下的,眉眼都是寒冰,不像道歉,倒像是施舍。

溫聆接了瓷瓶,饒是他脾氣再好,這會兒語氣也透著冷,“無事。李公子下回小心些便是,我就罷了。若是傷了陸賢弟就不好了。”

李晞心裡冷笑。以他的箭術,又怎會誤傷陸寧?他隻是……忽然間看溫聆很不爽,箭就這麼飛出去了。

陸寧呢?她現在就想把那隻箭朝李晞射回去!在她看來,李晞想射的是自己,而溫聆是因為自己才被誤傷的。他就是個壞人!混蛋!卻總是在人前裝得正經八百的,不知道欺騙了多少人!

好像又把她氣炸毛了……李晞的目光劃過她通紅的眼睛,停了片刻,又滑走了。∫思∫兔∫在∫線∫閱∫讀∫

陸寧看著他兀自離去仿佛無事發生的背影,瞬間怒火中燒,伸手奪過了溫聆手中的小藥瓶子,對著李晞用力砸了過去!

李晞背後仿佛多生了雙眼睛,飛過去的瓶子被他正好接住。

他又回頭看了眼二人,落在陸寧氣得紅豔豔的小臉上。輕巧地把小瓶子扔給一旁的衛殷,淡淡道:“不要就算了。”

第5章 、君子之約

夏至,花木蔥蘢,蟬鳴聲聲。

書院裡的日子不緊不慢,就這麼靜悄悄地滑到了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陸寧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午後慵懶的日光。她讓文兒在紫藤架下置了桌案,坐在案上寫字帖,寫累了又拿了書看,看著看著竟睡著了。

紫藤花繁茂如瀑,她的夢裡似乎都有清淡的花香還有蝴蝶飛舞的光影,自由又愜意。

書院倡導自學為主,夫子隻是解惑而已,所以他們有大把的時間自娛自樂。可以隨時徜徉於萬卷書海,可以即興揮毫灑墨寫字作畫,可以與同窗們談天說地道古論今,還可以偶爾找幾位夫子切磋。她很喜歡這種生活。初來書院時對於書院清淡樸素的吃穿用度和簡陋的器皿用具尚有些不適應,但時間長了也漸漸習慣。

當然,唯一的不足就是那個叫李晞的人。

自射箭風波之後,李陸二人似乎愈發針鋒相對起來,前不久在淩風堂又起了衝突,甚至還驚動了林夫子。

起因是蘇棠和江彥,不知怎的在武藝課上打了起來,這江彥又被按在地上打,幸而李晞主仆路過,衛殷把江彥救了起來。蘇棠正打得眼紅,見有人幫忙,二話不說拳頭就揍過去了,豈料被對方反揍回來,身子被彈飛出去,順便把趕過來勸和的陸寧給壓到了地上,陸寧的手擦破了點皮。

整個事件前後,雖然李晞和陸寧出場不多,但大家都心照不宣,蘇棠和江彥分彆是陸派和李派,這哪裡是小蝦米在打架?這是兩王在爭鋒啊。而且李公子的小廝衛殷還把陸公子給打了!

嗬嗬。讀書人也一樣喜歡看熱鬨,喜歡腦補。陸寧後來才曉得,他們二人最開始爭論的點,是桃蹊書院的第一才子到底是李晞還是陸寧。

經此一事,陸寧的思路也愈發清醒。平時的小比試小爭端無關痛癢,鬨出些風波來,反倒叫旁人看笑話。倒不如在最正式公開的場合上結結實實贏他一回,叫他對自己心服口服!

她的願望是有一日能徹底摧毀他那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書院中,最正式公開的比試莫過於山長考評和學院年終試。學院年終試還早著呢,但山長考評就在最近。

文兒在旁邊給她打著扇子,提醒道:“公子,今日飛花台上會有山長的考評題目貼出來,您不去看看麼?”

桃蹊書院的山長祝九淵,在大燕朝可謂家喻戶曉,名滿天下。他的學生遍布朝堂鄉野,但為人卻十分低調,喜歡閒雲野鶴、兩袖清風的日子。

書院的課業基本由幾位夫子擔任,山長祝九淵平日裡神龍見首不見尾,但每兩個月也會來上一回課,多是聚會講學或者辯論。本次考評是山長對於本屆學子的第一次親自考核,自然至關重要。若是表現不佳,可能會直接被踢出書院;相反若是被山長看中了,日後若能陪著山長出去外地講學、會麵各地學者大儒,那將是何等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