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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臨, 汴京城內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其中要以大相國寺和州橋夜市兩處的燈火最為引人注目,如果此時有人登上城牆觀作一幅《汴京夜景圖》, 州橋夜市應當是如火龍一般蜿蜒而瑰麗的存在。

因為天黑後的州橋夜市處處張燈結彩, 不止街邊的商鋪紛紛掛上了華麗明亮的燈籠,擺攤的小販也都帶上了照明設施, 形形色色的燈籠高低錯落, 交織成一片燈火通明的氣派。

不過遠觀是瑰麗璀璨,身臨其境卻又是另一幅截然不同之景象。

近觀才能發現,夜市上琳琅滿目的商品看得人目不暇接, 鼻尖充斥著各種各樣食物小吃的香味, 耳邊更滿是商家們小販們熱情洋溢招呼聲, 從視覺聽覺和嗅覺全方位吸引行人, 給人一種全世界的喧鬨和繁華皆於此的感覺。

但隻要在汴京多待幾日的外地人都知道, 眼下這情形隻能算是小場麵。

雖然街邊鋪子的小二已經在賣力的吆喝客人, 夜市上的攤販更是早早擺開攤子、嚴陣以待顧客的光臨, 可其實他們都知道, 這會兒出來閒逛的才小貓三兩隻, 遠不到動真格的時候。

真正的客流量高峰期,還要再過半個時辰,尤其是戌時以後, 工作的讀書的都忙完了一天的事,邀著親朋好友出來喝酒聽戲,都要經過他們的夜市, 那時才叫遊人如織、絡繹不絕, 忙得讓人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

尤其是賣吃食的, 隻要把握好戌時到子時的這幾個時辰, 就能讓他們賺的盆滿缽滿。

於是有經驗的商販們,這會兒就像剛到公司打卡的打工人一般悠哉遊哉,左摸摸右瞧瞧,再跟前後左右的商販們閒扯幾句。

他們雖然不像邊上開店的那麼穩定,但是以州橋夜市的客流量,每一位攤販都相當於占據了黃金檔口,隻要能擠進來,就沒有不掙錢的,區彆隻是掙多掙少的問題。擺攤這麼賺錢,這一帶的商販自然不肯輕易離開,就算要走也要乾個三五年,撈夠本再走。

因此攤販們彼此之間也算是老交情,就算天天打交道,湊一起也能嘮半天家長裡短。

而今天,攤販們的話題跟東邊的寡婦或西邊的熊孩子沒有半毛錢關係,他們都在看著遠處熱鬨非凡、與自家仿佛火冰二重天的攤位,跟相熟的人竊竊私語打探消息。

“好家夥,天剛擦黑,新來的那家就裡三層外三層,被圍得水泄不通,老張,你今兒來得早,那邊啥情況?”

“可不是麼,我踮起腳看半天,愣是瞧不見裡頭的情形,差點就以為今天出門遲了,其實已經到了戌時,可是看看咱們自己,這時辰也不對啊。”

“彆掂腳了,掂再高你也看不著,被圍著的裡頭就一群半大孩子,最大的不到十六,最小的才十歲。”被稱之為老張的男人與同行們充滿羨慕嫉妒恨的表情不同,他臉上更多了一分向往和回味,摸著下巴道,“不過那群孩子真真是人小鬼大,他們賣的那什麼烤肉,聞著香得讓人口水直流對不?我跟你們說,那肉吃起來更香,香得讓人想把舌頭都一起吞進肚裡!”

眾人紛紛驚呼:“啥是烤肉,展開說說?”

“我說問起來咋這麼誘人,原來是肉。”

“老張你不是吧,自家賣著鹵味,還去給新來的送生意?”

鹵味鋪老張嘿嘿笑:“沒有沒有,是那群孩子主動烤給我們吃的,可惜你們來得晚沒趕上,這會兒人家就是想招待你們,也騰不出手了。我跟老劉一人得了兩串烤肉,據說要賣一文錢一串,肉都不夠塞牙縫,但是真香啊!老劉吃完還跟我咂嘴呢,琢磨著待會買幾串帶回去給媳婦孩子嘗嘗,不過瞧現在這情形,我看等不到咱們收攤,那些串串都得賣光嘍。”

老張嘴上為老劉嘖嘖可惜,實際上誰更可惜還真不一定。

眾人見他被兩串肉收買了,都笑話他沒出息,但是聞著那邊飄過來的奇異香味,內心有多麼扼腕歎息,就隻有他們自己清楚了。

被攤販們交頭接耳討論的“新來的”,就是沈麗姝和她的小夥伴們。

她對周圍的討論聲一無所知,也無暇去在意,才七點不到,他們已經忙到飛起、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三個使了。

生意來得很突然,一個小時前他們才陸陸續續把所需的東西都搬下車擺放好,周圍也沒多少閒逛的路人,隻有幾個熱心攤販見他們一群小孩子瞎折騰有趣,過來瞧熱鬨的同時幫著搭了把手,當然也有打探敵情的意思。

沈麗姝見前輩們都這麼熱情了,他們新來的也不能沒表示,大家至少還要打上大半年的交道,交好總比交惡強,便提議趁著沒生意,先烤幾串給“鄰居”們嘗嘗鮮,還很大方的烤了一把肉。

而未來半年的鄰居們對他們的熱情款待也十分受用,紛紛從自家拿了些產品回禮,然後就圍在燒烤攤前擼串吹牛,順便也給新來的孩子們傳授一些無關緊要的經驗,比如什麼時候人多,什麼時候收攤雲雲。

這經驗其實不用他們教,沈麗姝觀察過市場,她自己早清楚了,不然不會定下四點以後出門擺攤的時間,今天來得早純屬是小夥伴們坐不住,等過幾天興奮勁沒了,他們就知道爭分奪秒在家休息了。

不過同行們的熱心提醒,沈麗姝和小夥伴們也是領情的,大家邊吃邊聊,氣氛很是融洽,不知不覺便有客人上門,沈麗姝和小夥伴們委婉送走了鄰居們,興奮的挽起袖子招待顧客。

燒烤就是這樣,烤得東西越多,香味越濃也飄得越遠,就有更多的客人聞著香味找過來湊熱鬨,於是沈麗姝和小夥伴身邊圍著的客人也越來越多,多到她抬頭看去,隻能看到無數攢動的人頭。

沈麗姝從來沒覺得自己個子矮過,但她此時此刻仰著腦袋都看不見人群的儘頭,隻覺得頭皮發麻,有種他們忙到天荒地老都招待不完這些源源不斷顧客的錯覺。

她知道國人喜歡紮堆湊熱鬨,但是沒人告訴她古人也這麼喜歡排隊啊,外圍的那一堆人怕是都不知道裡頭賣什麼葫蘆就湊上來了。

但來都來了,沈麗姝也萬萬不能把送上門生意趕走,她給了指望自己當主心骨的小夥伴們一個淡定莫慌的眼神,就一馬當先站在最前麵維持秩序了,“大哥大娘大伯,請離爐子遠一些,不要影響我們烤肉,也是注意您自己的安全。肉類都是一文一串,菜兩串一文,您可以先把錢準備好,咱們人太多,隻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大爺,這是您要的十五串肉,十串菜對吧,一共二十文,謝謝惠顧……”

才開業一個小時,沈麗姝已經喊得口乾舌燥,一麵反省他們的準備還是不夠充分,一麵把身後的沈大柳叫過來,“大柳哥,待會大路哥送完烤肉回來,你就拿這些錢去對麵攤子上買幾碗熟水過來,我要雞蘇熟水,咱們出門忘記給自己帶水了。”

雞蘇熟水,其實就是薄荷水,沈麗姝之前聽賣熟水的大叔提過,他們家的熟水都加了上好的蜂蜜,甜滋滋,所以她現在叫嚷得口乾舌燥,就想立刻馬上來一杯薄荷蜂蜜水,解渴的同時還能提神醒腦。

隻能說他們見的世麵還是不夠多,人一多就開始手忙腳亂了,沈麗姝雖然不至於自亂陣腳,可是被這麼多人層層包圍,周圍空氣稀薄,耳邊儘是口音濃重的嘈雜聲,多少也有些頭昏腦脹。

偏偏她為了穩定軍心還要擺出儘在掌握的架勢,一個人衝在點單收錢並維持持續的第一線,不敢叫其他人幫忙分擔,於是他們大都跑去給負責今晚值班的燒烤師傅徐虎和徐力打下手了。

生活不易,姝娘歎氣。

不過,身為老沈家除了她爹外最能來事的沈三伯的兒子,沈大柳多少繼承了他爹的眼力見,接過錢的時候注意到姝娘的背包已經沉甸甸了,幫不上更多的他便提議換一換背包,“我這個還是空的,姝娘你背著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沈麗姝心想他不提她都沒發現,原來自己背著幾斤重的錢袋負重前行,難怪她覺得頭昏腦脹呢,於是二話不說跟沈大柳換了個包。

他們每個人都背著顏色款式一模一樣的背包,這當然是沈麗姝請她娘縫的,當初賣糖炒栗子他們就為沉甸甸的銅錢煩惱過,燒烤攤的營業額絕對比糖炒板栗高,為了防止某個慘劇上演,沈麗姝選擇每個人發一隻背包,大家一起承擔金錢的壓力。

把沉甸甸的壓力轉移個給堂哥後,沈麗姝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立刻覺得神清氣爽多了,工作效率也提升了,一邊有條不紊的招待客人,一邊還能叮囑沈大柳,“對了,大路哥去了有小半刻鐘了吧?你多注意些,一刻鐘後再不回來,咱們可得上去找人了。”の思の兔の網の

他們的堂哥沈大路離開這麼久,是去給對麵酒樓的一位貴客送外賣了。

是的,外賣。

沈麗姝發現他們這個位置還真不錯,周圍好幾間大酒樓,能在樓上雅間吃飯的顯然都是不差錢的主兒,其中有人不知是開窗看到了他們這裡的熱鬨景象,還是聞到燒烤香味,打發了店夥計或是隨從小廝過來點餐。

來人是店夥計的反而都很客氣,他們自己也乾著粗活,幫客人跑腿賺幾個外快是多好的事,到了沈麗姝他們攤子非但不趾高氣昂,還知道說好話的同時花錢加塞,付完帳就踏踏實實站在邊上等著東西弄好帶回去。

他們態度這麼好,這裡又是合法擁有特權階級的時代,沈麗姝當然也不跟對方為難。

多賺一份是一份。

她和小夥伴們其實都很喜歡店夥計們,他們一來就代表著大訂單來了,幾百文起步的那種。

但若是主人家的小廝親自來下單,就很考驗人品了,有的態度隨和,有的一板一眼,也有的充滿了優越感,他們上一位大客戶的小廝就比較難搞。

對方年紀也不大,脾氣卻不小,點了一大堆東西並交代了一係列注意事項,就不耐煩的表示主子離不開他,他沒功夫等烤串弄好,叫他們做好了送到對麵張家酒樓的三樓雅間。

小夥伴們對物種多樣性的理解還不夠深刻,第一次見到這麼自說自話還理直氣壯的人,全都麵麵相覷,愣在那裡,隻有沈麗姝透過現象看到金主的本質,當即列舉了一堆他們人手不夠、從來沒人提過這種無理要求雲雲,總結就是可以,得加錢!

果然對方跟她想的那樣,很有驕傲的資本,隨手丟過來一錠銀子表示不用找了,就揮一揮衣袖轉身離開了。

沈麗姝在身後捧著銀錠滿心歡喜。

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險些把碎銀認成石頭的姝娘了,如今的她在社會摸爬滾打,漲了很多姿勢,那人給的銀錠她一掂就知道,至少二兩!

一位顧客就給了二兩,這意味著他們隻要每天接兩樁這種規模的單子,他們的KPI就圓滿達成了啊!

世上還有這種好事,沈麗姝恨不得這種金主爸爸多來幾個。

就連小夥伴們也都從最初的麵麵相覷,變成了喜上眉梢。他們是不知道姝娘具體收了多少錢,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