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1 / 1)

蹊回頭,發現蘇小潭一臉笑,沒悲傷,沒猶豫,表情甚至有點開朗。

成蹊爬起來,“收拾好啦?”

“都準備好了。”他笑,頰邊一點甜甜的梨渦,“馬上就要快結束了。”

遊絲般的細線蜿蜒,衝向了明月城禁地。

禁地之外,是一道巨大的溝壑,其中生機盎然,遍野的花草。

那是一道劍痕。

“你們當初在這裡有乾架嗎?”成蹊看著地麵可以稱得上壯觀的痕跡咋舌。

他記得自己在幻夢裡看見的打鬥僅限於外城,蘇時青為了不傷害到百姓,還把自己的防護法器給用上了,當時打的很厲害,但傷害程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大。尤其是像這裡,這種一劍橫亙半座城池的劍氣,不像是蘇時青能用出來的。

“不是他。”蘇小潭抬眼,看向白線之後的城池,他麵上的表情很寧靜,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景陽天主的劍意。”李景傳音道,“看這樣子倒像是極其憤怒下用的,沒留手,受下這一劍的人不死也半殘了。”

成蹊忽然覺得有一絲絲不妙。

“本命劍還有氣息就說明劍主人還有氣的吧?”

“按理說是這樣的。”李景道,“不過也有例外。”

“例外?”

“很苛刻的意外。”

溝壑對麵,明月城本該早就消散的禁地上劍光爍爍,淡金的箴言在四周圍繞,那是一個巨大且冰冷的封魔陣。

二十六年前封魔陣被心魔破開,二十六年後,封魔陣仍在。無數虛幻的劍影形成龐大的劍林,圍繞著中心祭壇轉動,這陣法束縛了祭壇,亦連通了空間隙的天幕——他們總算找到了此界中心。

成蹊眼皮一跳,“這陣法……怎麼那麼像蘇時青封魔神的時候用的?”

李景:“不是像,這就是。”

就在這時,一直呆在身側的蘇小潭忽然飛了起來,他越過這條劍痕,青色的衣擺如同一片雨後的荷葉,輕飄飄落在溝壑對麵。

成蹊抓了個空,“小潭!”

蘇小潭落在對麵,輕盈的像一隻鹿,他回頭衝著成蹊輕輕一笑,“小仙君,就送到這吧,我已經找到他了。”

“一回生二回熟,陣法我會去破,此間危險,你們就不必過來了,外界應當過去了十幾日,連累你們耽誤時間,實在抱歉。”

“陣術破碎時,記得找個安全空曠的地方呆著,等空間隙與現世融合你們就可以走了。”

頓了頓,蘇小潭又道,“明月城的荷花很好看,現在應該開的正盛,你們有時間去逛逛吧。”

說話間他揮手列出數道禁製,將路一重重封鎖,霧氣蒙蒙,蘇小潭轉身消失在密林裡。

成蹊拽拽李景的衣擺,十分忐忑,“破封魔陣會死人嗎?”

李景摟住他的腰, “按理說不會。”

成蹊:“那為什麼我仿佛看見蘇小潭腦門上寫的‘我要去死’四個大字?”

李景抱著他衝進霧裡,他抬手拈決,換了三個手印,直接將蘇小潭列下的迷障破開。腳尖在林葉上一點,李景直接飛起來,長發飛揚。

“死亡可能並不是絕路,也是另一種解脫。”李景淡淡道,“他也許是找到自己的歸宿了。”

———————

蘇小潭沿著禁製奔跑。

冷風拂麵而過,帶著明月城的荷香。他捂住自己的心口,心跳的很快。魔物是沒有心的,隻有本源的魔核,當年他被小劍修一劍刺破了魔核,他應當就此消散在世間。

但就在故居翻閱畫卷時,他斷斷續續又想起來一些事情。

明月城被封死的當夜,最後落在他身上的不是煙霞劍,而是小劍修溫熱的掌心,在滿城飛雪般的禁製中,小劍修伸手捏住了半空中飛散的箴言,將他從地上撿起來,輕聲問他,“你還想當人麼?”

人麼?

他那時是想當的。

心魔誕生於世間最熾烈的欲/望,他靠吞噬其他生物的情緒為生,在誕生而出的漫長的千年裡,他一直在魔域輾轉,依附於各個勢力苟活,當了很多年的玩物。在那些混亂破碎的記憶中,被同類折騰狠了,破破爛爛躺在地上時,偶爾也會想當人。

會偷偷前往人間,想要嘗一嘗人間路邊的果子是不是和傳聞中那樣甜,或是向那個街頭叫賣的人族女孩買一把她手邊的菱角,她的笑那樣美,賣的東西應當一樣美味。

可是人族太脆弱和弱小了,他被路過的魔君帶回去,而他們順手滅了這個小鎮。人類的身體輕易便被入侵的魔物撕扯成兩半,女孩的血落在身上是那樣溫熱,不甜,也不香,充斥著魔域常嗅見的腥味,還有心靈深處的絕望和恐懼。

這滋味並不美好,像餿掉的果子。

此後他很少去人間。

後來魔神被神君封印,魔域九成的魔物被誅殺,他東躲西藏四處逃亡,並帶著剩餘的殘部,試圖放出魔神被肢解封印的軀體。

然後他在二十六年前撞見了不該碰見的人。三重天之上,那個不該存在此界,應當早早飛升的仙人。

仙人的麵容模糊不清,他最後也隻記得對方彤紅的衣飾,和桃花一樣的眼。

意外的,那人當時同他打了招呼,笑著說,好久不見。

隨後是一場圍獵,他被重創,消耗所有修為逃竄,變成一顆本源,封閉一切,順著河流飄流而下。

直到蘇時青將他從潭水裡撈了出來。

“既然是潭水裡撿到的,就叫小潭吧。”

真的隻是一場毫無心機的偶遇。

夢幻一般的兩個月,他嘗到了果子,糖,菱角的滋味和少年溫柔的唇角。

當人真好啊,可以到處亂跑不用被發現,可以偷吃糖果吃到撐,可以被路邊的女孩送花,還可以偷親小劍修。

他想當人了。

很想很想很想。

於是蘇時青成全了他。

明月城那夜,瀕死的少年藏起他,在眾人救援凡塵百姓時,向來循規蹈矩的小劍修拖著強弩之末的軀體,抱著他的小魔物,第一次忤逆師尊,闖入了禁地。他剖開了自己的身體,用尚未被汙染的自身仙骨為他造了一具偽身。

蘇小潭如今的身體裡,融進了小劍修的心頭血,和肉中骨。

再往後,往後……

“忘了我,去看看喜歡的人間吧。”

少年半張臉上俱是鮮血,垂著眼,同他抵額,荒蕪的心域上冰雪消融,遍生繁華,他眼裡那樣哀傷,感情卻無比甘甜,帶著明月城的清風與荷香。

“我這一生什麼都沒有……隻有你是我的。”

蘇小潭停住,他站在了禁製邊緣。

八方雪白的石碑刻紋繞成一圈,其上是無上劍域。

蘇時青的劍域。

劍刃下,是一具盤腿而坐的殘破白骨。

清正的劍氣將軀體上的魔息斬碎,連同軀體和魂魄。

二十年後,沉眠許久的小魔物擁有了一具同小劍修兩分相似麵容的身體,卻沒能如小劍修所想的那樣,將他全部忘記。

他從蘇醒開始就在找人,找了許久許久,每日呆在清水鎮旁邊的小石潭,坐在河邊等人,等一個背著劍匣的青衣少年路過,他有遠山一樣漂亮的眉眼,剛在比試中奪得魁首,意氣風發。

蘇小潭上前一步,輪轉的劍域削掉他半縷長發。

二十六年前,黎應以魔身硬抗劍域,放出魔神。°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二十六年後,蘇小潭以這具脆弱的人身進入了劍域,奔向蘇時青。

飛蛾撲火,淩遲之痛。

無數長劍幾乎將人剮成碎片,腿斷了便爬,手斷了便用膝,用牙齒,他一點點,一點點靠近,身後蔓延出一道赤紅的血河。

很疼,疼到精神恍惚,蘇小潭睜著眼,眼前一片血紅,他終於抓住蘇時青的衣袍。破開的衣袖裡滾出幾粒新鮮的菱角,蘇小潭將頭倚在骨骸膝上,伸指觸摸其中遊絲一般脆弱的魂火,黑團團一樣的本源冒出,將魂魄上漆黑的魔息一點點吞噬。

“曾經我以為以為當人會快樂,後來發現,原來我隻是想呆在你身邊啊。”蘇小潭黑色的本源將弱小的魂火包裹。

“小劍修,我來……接你回家了。”

———

成蹊飛過來時便被李景捂住了眼睛。

“不要看。”

成蹊鼻尖俱是血腥味,他抓住李景的胳膊,手在發抖,“死了?”

“還活著。”李景的聲音有些許冷漠,“不過快死了。”

成蹊急得團團轉,“怎麼辦,有救嗎?”

“有救,不過你不許看。”李景取了根發帶將成蹊的眼睛蒙上,“絕對不許看,不然你要對我負責一輩子。”

成蹊:???救人和負責這有什麼乾係?

不過聽著李景語氣嚴肅,還是點了點頭,“人命關天啊,你悠著點啊!”

李景點頭,“放心,我辦事還是很穩重的,不過要找你借點靈器。”

成蹊:“這算啥,隨便用!”

他揮手把印象裡最厲害的幾件仙器都抖出來,“能行嗎?不要勉強啊!雖然救人很重要但是也不能把自己搭進去啊!萬一支撐不住記得喊救命。”

李景從地上挑出一把劍,並著一支防護法器,和兩張固魂符,“我喊救命怎麼辦?你會飛奔進來救我?”

成蹊:“……我會和你一起喊救命,這樣聲音大點。”

李景:“……那還是免了。”

他笑著閉眼,再睜眼時褐色的瞳孔轉為冰冷的暗金,瞥一眼陣術下血肉模糊的那一團,李景抬手,將防護法器擲入陣心。

察覺到靈力侵入,千萬把劍影一頓,被靈力引誘的喪失了方向。就像黑夜中本來隻有兩支燃燒的燭火,結果忽然間從後麵噌噌升起一輪太陽,頓時目標全亂了。這時,李景提著劍,輕飄飄走進去,瞬間成為陣術第一攻擊對象。

封魔陣極力運轉,密密麻麻的劍影有如飛舞的銀魚。李景抬手,他瞅著半空中虛無的劍影,眯眼,“才三千六百把,嘖,比不過我。”

抬手賦予手邊那柄靈劍近乎磅礴的靈力,而後李景隨手一拋,靈劍嗡鳴著具現出無數劍影,封魔陣中有如下了一場逆流的暴雨。每一道劍氣衝撞上封魔陣前的劍形,鋒刃對上鋒刃,以最暴力的方式將整個陣術包括空間隙一齊轟出窟窿。

因著聲音實在太大,李景還不忘偷偷疊了個靜音咒丟在成蹊身上扣著。這邊空間隙劇烈震動,快要裂開,那邊成蹊乖乖坐在顆石頭搭起來的小凳子上,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側著頭十分專注,非常乖巧。

李景覺得自己最近有點變態,每當看到成蹊乖乖的樣子,他就有點爪子犯賤,想上手捏一捏臉,或者腰,最好看見那雙桃花眼眼尾泛紅,甚至帶點淚。每當這時候心裡就有一種異樣的滿足感。

不行,先忍住。

李景抬手將地上趴著的黑團團抓起來。虛弱的魔物本源又小了一點,八爪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