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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火難容 superpanda 4252 字 6個月前

了一幅畫,又或許能成就一幅畫,不好說。

幾分鐘後,經鴻掛斷了電話——他的大伯經天平來了。

二人點了一些東西,而後果然,才剛坐下不久,經天平就要求經鴻不要轉投“翔龍直播”,希望對方繼續支持自己兒子的“無界直播”。

他甚至表示,如果經鴻真的“拋棄”無界直播,他就會將他名下的“天平超市”剝離出泛海體係。

“天平超市”雖然是經天平100持股的,但事實上與泛海這個品牌有千絲萬縷的聯係,誕生後一直都是泛海集團在管理著,泛海集團收管理費。

經鴻試圖友好地解決掉這次矛盾。他喝了一口玄米茶,語氣頗為真誠地道:“大伯,在這個位置上,我有我的難處。”

經海平經天平他們是南方人,後來到北京的,所以,對著家裡的長輩時,經鴻他們都是稱呼“大伯”等等,與土生土長的北京人不大相同。

經鴻聲音平平穩穩,他又說:“泛海利潤的三分之一來源於遊戲業務,而遊戲直播與遊戲業務有千絲萬縷的關聯,絕對不容有失。目前看,翔龍直播……的確更符合泛海的調性。”

經天平也沒放棄,他道:“經鴻,作為一個父親,我也有我的難處。經博已經36歲了,他不想失去CEO的位置,不想失去他的公司。”

經鴻順著對方:“所以,泛海清空所有股份,也是為經博著想。如果投資翔龍直播,泛海資源就沒法兒給無界直播那一頭兒了,與其渾渾噩噩,經博不如換個靠山。”

經天平卻好像非常清楚自己兒子的能力:“沒了泛海的支持,無界哪裡還能生存?”

二人說了幾句,經鴻還是沒鬆口,他說:“您知道的,我必須為股東負責,也必須為員工負責。”

接著,經鴻的話題好像突然就到了不相乾的地方,他說:“十年前……2008年的時候。”

經天平:“……嗯?”

經鴻仿佛自顧自地:“2008年金融危機的時候,我正好在美林實習。”

美林,美國老牌投行,全球九大投行之一,經天平也知道。那個時候經鴻還在美國讀博士,可他作為經海平的兒子想去哪兒實習一下都很簡單。彆人打破了頭想進去的地方,經鴻卻可以玩兒抓鬮,每年暑假抽取一家幸運的BB投行去實習。

“那個夏天,我親眼見到了大裁員時的景象。”經鴻聲音非常縹緲,“因為次貸危機,美林損失了190億美元。大裁員的前一天,大家中午一起吃飯,結束時全組的人互相擁抱,說‘希望明天還能見到你們所有人。’我當時在行業組,一個同事約產品組的某個Associate討論項目,約了周五,mark了calender,兩個人卻傷感地說,‘不知道那個時候我們兩個還在不在了’。下班之前,大家互相和隔壁組的同事們加聯係方式,約定好了保持聯係。每一個人見到對方,想的都是,‘我們以後還會見麵嗎?’‘這是不是我們兩個最後一次見到彼此?’”

說到這兒,經鴻又喝了一口玄米茶:“大裁員的當天上午,所有的人等通知。我組裡的同事們一遍遍地刷新郵箱,整個大樓一片死寂。上午9點,我眼睜睜看見了……我那星期幾個會議的meetingorganizer取消了會議。他們被裁了,不會參加會議了。內網上,一個一個認識的人與所有人說再見,等到了中午12點,他們的賬號消失了。曾經的對話還在,可賬號卻被注銷了,ID後頭跟著一句“此賬號已被注銷”。沒有什麼表現好與表現不好之分,topperformer照樣走人,甚至沒有什麼崗位重要與崗位不重要之分,沒有人是安全的。留下的人哭了,不知道能幫上什麼忙,便到Linkedin上給離開的人寫誇讚的評價、給認識的人發互助的群號。那是地獄。我現在還記得那個時候我認識的一個管後台的Quant發給我的一句話,他說,‘收拾東西的時候,你才發現,你能帶走的,其實隻有水杯、相框等等少數幾樣東西’,你這時候才意識到,這麼多年來,你一點點敲下來的幾十萬行程序代碼,不是你的,你甚至不能展示出來給下一家,你這才意識到,它們從來不屬於你。’”

再後來,到了9月,美林接受了被收購的命運,美國銀行接手美林。

末了,經鴻又說:“還是那句話,在這個位置上,我有我的難處。”

在矽穀時,經鴻當然也聽說過2000年互聯網泡沫破滅時那暗淡的末日景象。整個矽穀的路上都沒什麼車,矽穀變成一座空城,與後來堵成沙丁魚罐頭的樣子完全不同。無數人的房子被法拍,互聯網的高薪者們昨日還是輕歌曼舞,今日便長歌當哭。

很多人在公司裡乾了多年,連自己的電話號碼都是公司給的福利,被裁員後,他們甚至連用了多年的電話號碼都被收回,一下好像失去了一切。

而現在裁員門檻又更低了。過去那些大公司們隻有經曆非常嚴重的問題時才會裁員,可現在,單單為了滿足華爾街的投資者們,單單為了顯示“利潤仍在不斷增長”,就可以動手。

經天平聽懂了經鴻的意思,沉默了下,乾笑兩聲,說:“經鴻,你也忒感情化了。看看清輝的周昶,看看你的老對手!據說在麥肯錫做谘詢時,他一次性裁了人家三分之一!公司放假,大門落鎖,所有的人等郵件,第二天,大量的持槍保安在公司轉轉悠悠,以防萬一!他靠那個case出名的!你這樣,你怎麼跟周昶鬥?”

“……”經鴻則是緩緩地說,“首先,對那個公司來說,裁一些人是必須的,它已經負擔不了了,我要避免的就是走到那一步。其次,那並不是周昶的公司,周昶需要負責任的並不是那些員工。他需要負責任的,是他的客戶,是那公司的本身利益。”

經天平不屑地笑:“嗬……”

經天平還想說什麼,周昶卻輕輕假咳了一聲。

經鴻愣了。

從這一聲假咳裡,他意識到,周昶竟然就在他們隔壁。

中間隻隔著一道薄薄的隔斷牆,周昶聽得一清二楚。

經天平納悶兒地望向經鴻:“……???”

經鴻強忍著笑,沒出聲兒,用口型道:“周昶。”

剛才的話被周昶給聽見了,經鴻心裡竟有些暢快。

經天平臉上變了顏色,他明顯尷尬地坐了會兒,又小聲兒地對經鴻說:“算了。我今天先走了。”可能是怕等會兒正麵對上。

經鴻點點頭。

於是拉門“唰啦”滑開,經天平走下樓梯,扶著牆壁蹬上鞋子。他肚子大,向下的視線被遮擋住,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才終於趿拉趿拉地走了。

經天平離開後,經鴻坐在原處,沉默了會兒,服務生端上來了他們點的最後一道菜,一盤刺身。

是藍鰭金槍魚,看起來肉質鮮滑。

兩分鐘後,經鴻看見隔壁房間一個高大的人影走到了兩個包房之間的隔斷牆前,敲了敲木頭框,問:“經總?”

經鴻抬起眼,回他:“嗯?”

那隔斷牆竟能移動,拉開之後可供更多人聚會,經鴻隻聽見平滑的一聲,周昶挺拔的身影出現在了隔斷後頭,還含著點笑。

兩人對視一秒,周昶提起腿走進來,懶懶散散地坐在了經鴻對麵的蒲團上,一隻膝蓋豎著,另一隻倒著,一隻手腕搭在膝上,另一隻手撐著地,道:“服務生說這邊兒應該隻剩一個人了。”

經鴻還是直直坐著:“嗯。”

周昶衝著滿桌子的新鮮日料揚揚下巴,問:“你不吃點兒?”

經鴻卻答非所問,看看周昶,帶著一點隨性的京腔:“周總還真不把自個兒當外人。”

對著其他人時經鴻一向說普通話,甚至包括至交好友,也包括經語他們,可最近麵對周昶時,也不清楚是怎麼了,越來越散漫。

周昶也不惱,回答:“經總一個人吃多沒意思。”

經鴻讚同:“倒也是。”

不知道為什麼,見到周昶,經鴻心頭的煩躁不知不覺消散了些。

經鴻又叫服務員進包間,翻翻菜單,點了一碗豚骨拉麵。

周昶看看一大桌子的東西,問:“還點新的?你這一口都沒動。”

經鴻厭惡道:“不愛吃這些。給司機打包吧。”

周昶含笑問:“為什麼?”

經鴻說:“生。”

周昶一哂:“一樣。我也不愛生的東西。”

經鴻又將菜單遞給周昶:“周總還吃點兒什麼嗎。”

周昶沒接:“不了,飽了。”

拉麵很快就端上來了,服務生穿著和服。〓思〓兔〓網〓

豚骨拉麵香氣四溢。經鴻提起筷子,挑著拉麵,大口大口地吃下去。

周昶沒說話,就坐在對麵看著經鴻吃拉麵。

吸溜一下,一大口就進到嘴裡了。

以前,作為泛海的CEO和清輝的CEO,公眾場合裡,他們兩個多少端著。

端著,籌劃著、經營著,字斟句酌,問題需要問得漂亮,回答也需要回得漂亮,一旦不夠漂亮了,就要生出許多事端。

可現在呢,卻帶著世俗的煙火氣。

家常的、溫暖的,安寧悠閒,不永遠是要跟什麼人決一死戰似的。

倏地,經鴻一筷子沒夾住,幾根拉麵“通”地一聲落回碗裡,崩出來了一些麵湯。

麵湯濺在經鴻今天穿著的淡藍襯衫的袖口上,洇濕了幾小塊兒。

“……”經鴻抬眼找餐巾紙。

周昶發現這張桌的餐巾紙就在自己的右手邊,便抽出兩張,沒遞給經鴻,卻就著經鴻袖口的位置,直接上手,幫經鴻抹去了。

“……”被抹完,經鴻撂下筷子,解開袖扣,將襯衫袖子挽了幾折,一直挽到手肘下麵,才又重新提起筷子。

周昶看著經鴻露出來的兩隻手腕和兩截小臂。

肌肉勻稱,帶著力量感。尤其提著筷子的左手,因為微微用力,手腕處的筋繃起來了一點。

周昶問:“經總好像是左撇子?打網球也用的左手。”

“都差不多。”經鴻右手掌心一攤,說,“算左撇子吧。但我小時候學校老師強製學生用這隻手寫字兒,也練出來了。”

周昶說:“嗯。”

經鴻一邊吃,兩人一邊偶爾說幾句話。比如周昶告訴經鴻:“那個裁員案……我給了很好的severancepackage(遣散包裹)。”

經鴻:“……嗯。”

吃完拉麵,經鴻捧著大碗,連拉麵湯都喝了一半。

末了,經鴻用餐巾紙擦擦嘴唇,終於看向了周昶。

周昶抬抬眉毛。

因為拉麵是辣的,經鴻此刻嘴唇全紅了,被蹂-躪過似的,跟他兩邊兒眼尾下麵一直勾帶著的一點紅色還挺呼應。

周昶低下頭,喝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