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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鈴人 牛角弓 4295 字 6個月前

或許這一具身體殘留著對大師兄的依戀,或許是真正的唐十一離開的時候留下的一絲遺憾。

周重明的眼睛裡流露出心疼的表情,他走過去,停在唐鏡的麵前,在唐鏡僵硬的回視中拿起了他的手。

唐鏡下意識的往回縮,卻被他抓住了手腕——周重明的手指停留的地方,就是唐鏡手腕上那一道猙獰的傷疤。

傷疤被人溫柔地撫摸,帶給唐鏡一種詭異的感覺,好像有微弱的電流在那裡亂竄,溫熱微癢,唐鏡的頭皮都開始發麻了。

“師,師兄。”唐鏡結結巴巴的跟他打招呼。

周重明卻歎了口氣,“師父沒說什麼?”

唐鏡猜他說的是自己失憶一事,便搖了搖頭。

周重明垂眸看著他的手腕,直到他把自己的手縮了回去,才抬眸,認認真真的盯著唐鏡。他說:“十一,跟我走嗎?”

唐鏡困惑了,跟他走,去哪裡?

“你這個年齡,不應該學這些東西……”周重明臉上浮起一絲厭惡的神色,但他又很快掩飾住了,“你應該去學校裡學習,跟你同齡的孩子相處,然後試著去融入社會,過正常人的生活。”

這是在他的設想中,唐鏡應該去經曆的人生。

唐鏡指了指自己的%e8%83%b8口,“你以前,對他說過同樣的話,對嗎?”

周重明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把失憶之前的唐十一跟此刻的他分割開了。他點點頭,“對,我提過,但他不肯。”

“為什麼?”

周重明麵無表情的說:“因為師父病了,舍不得他離開。”

唐鏡有些明白,但更多的卻是困惑。因為嚴壑留給他的印象實在是太……冷情了,他的徒弟死的死,走的走,留在身邊的隻有一個陳玄融和一個失憶的唐十一,也從來不見他提起過這方麵的話題。

但凡他出現,眼睛裡就帶著冰霜一般的氣息。

大約這才是一個真正修行的人該有的模樣。唐鏡很難想象這樣的一個人,會有“舍不得”這種情緒。

唐鏡想不明白,從唐十一留下,到他絕望自儘……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周重明還在等著他的回答。

唐鏡感受到了從他身上傳遞過來的溫情,但是……他所說的那種生活,他其實是經曆過的。他曾經有愛他的父母,也有體貼的兄長、情投意合的同學和戰友,周重明所描繪的俗世生活,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虛幻的、觸不可及的東西。

而且這些對此刻的他來說,也並不是最重要的。

“抱歉,大師兄。”唐鏡抬頭,他看到了周重明眼裡的一絲失落。

唐鏡知道,他能在這個世界活過來,最靠譜的一個解釋就是他有足夠強大的精神力。同樣,在他經曆過的一個一個的夢裡,能讓他順利解決問題,活著回來的,也是他的精神力。

他見識過藏鋒怎樣運用他的精神力,他也渴望自己能有那樣強大的能力。對他來說,強大的精神力,是他能夠活下去的最大保障。

但是淬煉精神力的機會,他隻有留在這裡才能得到。

周重明點點頭,他似乎想摸摸唐鏡的腦袋,但抬起的手最後卻落在了唐鏡的肩膀上,“我聽藏鋒說過了……他的事,你沒有告訴師父?”

唐鏡點點頭。

周重明笑了一下。他的麵孔也因為這個笑容而顯得明亮了起來,“行,你自己有主意,我就不說什麼了。有事記得告訴我一聲。”

“你要走了嗎?”

“是啊,”周重明望著芥子園的方向,眉宇間浮起淡淡的惆悵,“師父不會見我的。我隻能到這裡,不能再往前走了。”

唐鏡有些好奇的試探他,“為什麼?你惹他生氣了?”

周重明抬手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小孩子不要多問。走了!”

說完,他當真就轉身走了。

“師兄!”唐鏡跟在他身後走了兩步,“你是為了我趕回來的嗎?”

或許是人與人之間各有不同的氣場,唐鏡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周重明,交談也不過寥寥數語,但他看著周重明的背影,卻油然生出一種難舍之意。

周重明沒有回答,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就那麼施施然地離開了。獨留下一個唐鏡,站在雲霧繚繞的飛來橋上,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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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是個暖男~

第29章 長工

三天後,付青青再一次來到了蓮花峰。

她完全是抱著“能發現問題固然好,發現不了問題也沒什麼損失”這樣的態度再次登上法壇的。

她的父母神情有些緊張,她這個當事人反而顯得非常平靜,讓乾什麼就乾什麼,態度配合得不得了。尤其在她麵對唐鏡的時候,唐鏡能夠很清楚地感應到她腦海中那種幾乎是不設防的態度。

這也導致唐鏡進入這個陌生世界的過程順利到不可思議。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唐鏡就發現自己出現在了一個陌生的房間裡。

這是一間非常寬大的房屋,結構有些像道觀裡念早壇功課的上律堂:青磚地麵、木質的窗戶、榫卯結構的屋頂,以及房屋中對稱排列的足有一人合包的木柱。

房屋的維護與保養顯然不如道觀,唐鏡注意到這些木柱、窗框上的油漆都有些斑駁了,窗戶上貼的還是窗紙,很多地方的窗紙都已經破了。

唐鏡左右看看,注意到這間空空蕩蕩的房屋其實是一個存放東西的地方,在他的前方,牆壁下方立著一人多高的木架,架子上分門彆類地存放著許多不同的袋子。另一側的牆根下麵還堆著木頭箱子。

幾個年齡與唐鏡相仿的青年正站在木架子前麵,跟一個上歲數的男人說著什麼。他們的穿著打扮都與有些古怪:上衣褲子的樣式都有些鬆垮,粗布的質地,上麵沾滿了灰塵,腰上還係著一根布繩子。

唐鏡打量了好一會兒,慢慢反應過來,他曾在書上看到過類似的裝束……民國時期的底層工匠、出賣力氣維持生計的苦力,諸如此類的身份。

唐鏡意識到這一點,竟然有些興奮,他真如藏鋒所預言的那樣,來到了更早一些的時間。

於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輪回這回事兒嗎?!

正在說話幾個人當中,一個皮膚黝黑的青年回過頭,衝著唐鏡招了招手,“小唐!這邊!”

好了,不用為自己的身份發愁了。

唐鏡連忙跑過去,他注意到原本自己身上的穿著是有些模糊的,即便是他自己也有些看不清楚,但當他跑到那群人麵前的時候,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跟他們毫無區彆了:半舊的布衫、褲子、草鞋,腰上還係著一根臟兮兮的布帶子。

他的精神力,自動修正了他與這個世界不合拍的因素。

“小唐,”頭發花白的老人家抬起頭,兩道威嚴的目光掃了過來,“你跟著張二、鐵牛,把這幾個袋子送到梧桐園去。”

唐鏡還在想哪個是張二和鐵牛,就見一個又黑又壯的小夥子從人群裡擠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長得像麻杆似的小夥子,麻杆似的小夥子衝著唐鏡招招手,“這邊。”

唐鏡以為那個壯實的叫鐵牛,沒想到這個瘦麻杆笑嘻嘻的對他說:“咱們今天跟著張二哥把這些活兒乾完,明天就不用過這邊來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唐鏡秉承著少說少錯的原則,跟在他們身後走到木架前,把麻布袋子扛在自己肩上。袋子並不沉,大約四五十斤的樣子。唐鏡隔著袋子感覺了一下裡麵的東西,似乎是一種質地非常細膩的泥土。

唐鏡不明所以,見張二和鐵牛對袋子裡的東西都是挺小心的架勢,也不敢大意,心裡暗暗揣測袋子裡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從大屋裡走出去,就見門外是一處寬敞的庭院,此刻院子裡堆著許多桌椅板凳,還有不少人來來往往地搬運東西,似乎是正在搬家的光景。

出了院子,外麵是一個更加寬敞的庭院,遠處有一片池塘,池塘周圍種著一叢叢柳樹,景色十分秀美。

池塘邊的廊簷下掛起了紅綢和紅色的燈籠,很多人都是一臉匆忙地來來往往,似乎在辦什麼大事。

紅綢子……

唐鏡有些好奇了,這座大宅子的主人,似乎是要辦喜事?

身強力壯的張二是個很沉默的人,相反鐵牛就有些話嘮,不用唐鏡提問,他就扛著口袋絮絮叨叨的跟他聊了起來,“聽說這位二少奶奶的娘家可了不得,家裡闊氣就不用說了,兩個哥哥都留過洋,現在北平的政府裡做事呢。”

唐鏡默默消化他話裡的各種信息。

“你不知道吧,”鐵牛衝著唐鏡擠眉弄眼的,“這位二少奶奶不但人長得俊俏,還念過洋學堂呢。聽說她還要去外國讀書,不過家裡人沒同意。”

走在最前麵的張二悶聲悶氣的嗬斥他,“你都從哪兒知道的……嘴上也沒個把門的,二少奶奶也是你能議論的?又不是頭一天在童家做事。”

鐵牛嘻嘻哈哈的笑著說:“咱也就是窮小子一個,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掙不了幾個銅板,以後可能連個媳婦兒也說不上……過過嘴癮麼。”

張二沒好氣的說他,“好好乾活兒,早一天混成師傅,不比什麼都強?”

鐵牛的臉色一下就耷拉下來,“張二哥你還不知道我,我就是乾點兒力氣活兒還行,細致活兒我乾不了……再說二少爺也不會讓我跟著那些老師傅的,那可是他們童家的寶啊。”

他這話聽著像是在調侃,但提起“老師傅”的時候,語氣裡還是不自覺地流露出敬佩之意。

這是一個處於弱勢的人,在仰望著地位更高的存在時才會有的語氣——因為老師傅能乾細致的活兒。

鐵牛說著,還不忘了鼓勵一下自己的難兄難弟,“張二哥雖然你不細致,但咱們院子裡的事兒都歸你管,老爺都說了,等二少爺成家以後,就讓你拿二管家的薪水了……還有小唐,我看小唐的手就挺巧的,以後說不定也能混成個大師傅。”

張二聽他這樣說,臉色也緩和了一些,數落他,“你少動些花花心思,好好乾活。咱們一個村出來的,我還能不管你?”

他的語氣嫌棄的不行,但看著鐵牛的眼神卻是關切的。

鐵牛也嘻嘻哈哈的拿胳膊肘去撞他,又跟唐鏡擠眉弄眼,“小唐,記得跟那幾個老師傅殷勤點兒啊,把他們哄好了,教你兩手,回頭你也能當上師傅了!”

唐鏡笑著點頭。

幾個人扛著袋子來到了位於大宅子西北角的梧桐園,按照下人的指引將布袋放進了院角的庫房裡。

唐鏡在庫房門外的角落裡看到了一個讓他感興趣的東西,像一個小堡壘,比普通的房屋要矮一些,外麵是泥土的殼,下方有生火的爐灶,爐膛周圍有柴火熏染的痕跡,頂端還有一個煙囪。

那是一個窯。

庫房另一側的房門是虛掩的,唐鏡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