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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柏對這話不置可否,他用手背抹了下眼睛,雙眼比之剛才明亮了許多。

“我……曾經告訴過你,”鬱柏緩緩平複著呼吸,這呼吸卻顯然很難變得穩定,他很激動,極力克製著,使自己的語氣能平緩而冷靜,道,“我是一個互聯網產品策劃人。”

“說過,還炫富,自稱有豪車和豪宅。”茶梨道,“為了穿漫耗儘家財,那些是不是也都賣了啊?”

鬱柏沒有回答,道:“準確地說,我的工作是漫畫策劃,從漫畫的立項到對應IP的孵化和開發,我有一家漫畫工作室,詹星……他是我工作室的簽約漫畫家。”

茶梨:“……”

茶梨不自覺地退了半步,內心湧起本能的抗拒,不想聽到接下來的話。

鬱柏注意到了茶梨的反應,話到嘴邊又不忍心再說出來。

一直以來他隱瞞一切,決意和茶梨就這樣做一對漫畫中的傻瓜情侶,和過去徹底割席,所有的秘密就都爛在他自己心裡,永遠不會提起。

因為他知道,詹星從現實中逃走,躲進漫畫裡,就是想做一個快樂的紙片人。

但是茶梨在對真相本能的畏懼中,也猜到了鬱柏未出口的“真相”。

——能看到每個漫畫角色的人物小傳,擁有這種超能力buff的茶梨,是這漫畫的作者。

第56章

兩人靜默無言, 外麵的風雨大得駭人,雨水被風卷著澆進了樓梯間裡,在地麵上灑出一片淩亂的水痕。

茶梨從不記得諾亞城曾下過這樣大的雨, 他自己也不曾有過這樣心碎的經曆。

“我是我自己,我不是彆的誰。”茶梨道。

鬱柏沒有說話, 雙眼發紅,靜靜看著他。

茶梨道:“他既然選擇離開你,離開你們的世界, 想要進漫畫裡來生活,你為什麼要追進來打擾他?你也不是好人。”

默然片刻, 鬱柏說:“我本來沒有想進來。他消失半年後,我輾轉找到了那家機構, 得知他選擇到漫畫裡來生活,我雖然很震驚,但也能接受這一事實,覺得這也……也很好, 希望他在漫畫裡能擁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後麵一定會接“但是”這種轉折詞了。

同時茶梨也預感到了什麼, 鬱柏穿漫進來的時機, 就是他漫畫人物意識覺醒不久之後, 發現這裡是漫畫, 很快就有穿漫者進來,他最初就覺得這兩件事前後腳發生,也太巧了。

也許……並不是巧合?

“但是, ”果然鬱柏說, “沒過多久, 機構告訴我,他們監測到詹星大腦活動時出現了異常, 神經元軸突末梢釋放超量穀氨酸,腦組織裡還有些異常細胞在生長……”

“???”茶梨滿頭問號,抓狂道,“請你說人話!”

“……”鬱柏道,“簡單說,就是他的大腦功能出現了不正常的活動。在進入休眠之前的體檢以及休眠後半年裡,所有的營養供給和健康監測都沒有出現過問題,身體各方麵機能也都很正常,大腦活動異常,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漫畫世界裡遇到了比較嚴重的問題。如果這問題不能解決,拋開他在漫畫裡的遭遇,他在現實中的身體,大腦長期異常活動中,一定會出現病變。”

茶梨聽得十分緊張,道:“那要怎麼辦啊?”

鬱柏道:“機構給我提供了兩種建議,一是喚醒他,二是……找他信得過的人,也進入漫畫世界中,幫助他解決漫畫裡的問題。”

茶梨:“……”

很顯然鬱柏沒有選擇喚醒詹星,也沒有找其他人來執行這項穿漫者互助聯盟的任務,而是自己進來了。

茶梨倒是能夠理解鬱柏沒有喚醒詹星的選擇,甘願離開現實進入漫畫,肯定不想被叫醒啊。

但他也很疑惑一件事,懷疑地問鬱柏道:“你們不是愛人,你憑什麼替他做決定?他沒有彆的親人嗎?機構為什麼把決定權交給你?”

“他……”鬱柏停頓了下,眼神複雜地看著茶梨,說道,“他父母離異,各自有了新家庭,也有了孩子,他沒有其他親人了。”

“……”茶梨聽得愣住,心裡五味雜陳。

如果他就是詹星,都進入漫畫裡當紙片人了,為什麼還不肯給紙片人版的自己一個美滿的家庭?

如果他不是詹星,這漫畫家畫了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樣的紙片人,再把家庭破碎關係加諸在這紙片人的經曆中,多大仇多大怨啊?

茶梨道:“所以你花光了所有的錢進入漫畫裡來找他,我怎麼覺得你們被這不法機構詐騙了?你們都進了漫畫裡,誰在外麵監督這機構有沒有好好照顧你們的身體?“

鬱柏說:“這點你放心,我委托給了值得信任的朋友。”

茶梨沒好氣地說:“我為什麼要放心,和我有什麼關係。”

鬱柏隻好不說話了。

“那說回正題,這世界到底出現了什麼問題?”茶梨又道,“你在這個時候說出這些無聊的事來,最好是真的能幫我解決眼下的局麵,不然……彆怪我翻臉打你。”

鬱柏道:“漫畫世界的構建,要仰賴於漫畫家的創作,本身就具有不穩定性,彆的漫畫尚且有漫畫家在把持方向,但是這裡的特殊性,在於漫畫家本人進入了漫畫世界,因此隻能在內部解決問題。”

茶梨皺眉道:“什麼叫不穩定性?你這個穿漫者進來,算不算不穩定因素?

鬱柏道:“社會性的危機。”

“……”茶梨很快懂了,說,“就像未保辦那事。”

他仍然不認為自己是詹星,退一步說,即便他真的曾經是,他現在也已經不是了。

未保辦那件事裡,他自己也曾經陷入迷茫,被修正後的小孩也許真的能得到父母更真切的愛。

那麼和他有著相似家庭關係的漫畫家詹星,也是這樣想的嗎?所以才會出現未保辦,才會有修正器,一廂情願地認為把所有“不乖”的小孩變成“乖”小孩,就能避免被父母拋棄的結局。

鬱柏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神色,此時慢了半拍才答道:“是的,像未保辦那樣。解決掉危機的源頭,就能解決社會層麵的混亂,因為這一定代表著世界構建者內心的一部分,危機如果不能被解決,會持續惡化,最終走向世界的坍塌。”

茶梨驚呼:“那不就是世界末日!世界末日來了,會怎麼樣?”

鬱柏言簡意賅道:“毀滅。”

茶梨夢到過很多次毀滅,但他此時問的卻是:“那你和詹星留在外麵的身體呢?這裡世界的毀滅,你們能自動回去嗎?”

“不能。”鬱柏用一種並不在意的語氣道,“我買好了兩塊墓地,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朋友會幫忙處理後事。”

茶梨:“……”

他還是很生鬱柏的氣。但是他在聽到這些後,明白鬱柏在看到詹星名字時,發現認錯了人的那種巨大震撼。

花光了全部財產,放棄了原有的一切,甚至包括生命。最後竟然找錯了人啊。

“你真是個倒黴蛋啊。”茶梨評價道,“你一定是抽獎隻能抽到 ‘謝謝參與’的那種人。”

“……”鬱柏輕聲反駁了句,“不,我運氣很好,一直都很好。”

茶梨對他中沒中過大獎也不感興趣,問:“這次的危機,根源在哪裡?”

問出之後,茶梨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生過病的是詹星!而不是他以為的鬱柏!鬱柏對於微笑抑鬱症患者的經驗和知識,是從詹星那裡得來的?那詹星大概有過吞服泡騰片的舉動。

他問鬱柏:“詹星是有精神疾病嗎?他輕生過?”

鬱柏隻是:“嗯。”沒有詳細去說這件事。

茶梨也不想打探彆人的隱私,認為要治愈漫畫家本人,現在的問題就能得到解決,扼腕道:“那這要怎麼辦?我和我弟弟都沒有病啊。”

他靈機一動:“要不我們兩個裝作得了精神疾病,再去治好,行不行得通?”

鬱柏:“……”¤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茶梨一貫如此,天真得幾近荒誕,但透露出無比的認真,積極地想要解決問題,想要守護諾亞城,這是植根於他內心牢不可破的責任。

鬱柏道:“不是你想的這樣。個彆病例,有詹星的經曆投射,但是社會性的爆發,根源不是詹星有無精神疾病,而是由於……由於一些原因,這裡的生命太漫長,加上一些因素,催化了社會性的絕望情緒,在無止境地蔓延。”

“不懂,”茶梨道,“這是什麼意思?“

鬱柏道:“這個世界,需要學會麵對死亡。”

雨還是很大。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茶梨在樓道裡給同事打了電話,確認剛才那位墜樓女士的情況,同事回複說在醫院裡,一點輕傷不要緊,情緒目前也比較穩定。

茶梨掛了電話,鬱柏跟在他身後,茶梨回頭和他對視,兩人眼裡都湧動著複雜的情感。

“你不要跟著我,”茶梨冷硬地說,“我要去做事,你已經被我開除了,你不再是實習警員了。”

黑色SUV停在外麵路旁的車位上,茶梨快步走進了雨裡。

鬱柏仍站在原地,問道:“你是不是不會原諒我了?”

他的聲音並不大,在暴雨聲裡顯得幾近微弱,茶梨卻把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

雨幕中,茶梨回過頭,大聲回答道:“我現在隻有一個希望,就是你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鬱柏臉上帶著難過,腳步朝前,還想追上前說什麼,茶梨硬起心腸,快步去開了車,不留情地走了。

天黑了,還下著雨,諾亞城裡難得堵起了車。

車窗上的雨珠滾落,茶梨緩慢地開著車,放在副駕上的手機,偶爾還會發出嗡鳴聲,地圖上無數紅點忽明忽暗。

在終於開過一個擁堵的路口後,茶梨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段路十分漫長,茶梨來到署長家,在院外停好車,雨比剛才小了很多。

署長家小院的門開著,茶梨也沒敲門,自己走了進去,穿過院子進到家裡。

客廳裡,署長戴著老花鏡在刷手機新聞,廚房裡署長太太在做飯,高中生倒著坐在小板凳上,在看電視裡的卡通偶像劇。

兩個男主正在大雨裡撕心裂肺地吵架,男主之一說:“我寧可從來都不認識你!”

茶梨:“……”

署長看到進來的茶梨一身都是水,道:“你這是從哪來啊?雨下這麼大嗎?”

茶梨沒有說話,他坐到旁邊的單人沙發上。

署長大驚:“你把我沙發都弄濕了!”

他叫高中生快去拿毛巾,高中生就去拿了條毛巾來給茶梨,觀察茶梨的臉,說:“哥哥,你是不是哭了啊?被我說中了!鬱柏真的渣了你啊?”

署長很關心地問:“怎麼了怎麼了?”

茶梨又掉起了眼淚珠珠。

署長太太也從廚房出來看是發生了什麼,三個人都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