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見過許多大風大浪且閱人無數的前輩了,偏偏事到如今對一個小屁孩束手無策,打不得罵不得。
簡直豈有此理!
林儘染正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真元把小崽子空投到家算了。忽然清風拂麵,一縷幽淡的蘭花香撲鼻而來,林儘染怔了怔,情不自禁的往邊上讓了讓。
隻見謝明燭半蹲下來,目光炯炯的望著二郎,抬手,輕輕摸摸小孩毛茸茸的發頂。
二郎微愣,一抬眼對上謝明燭的雙瞳,清澈溫和,比廟裡的菩薩還要慈眉善目。
黃搞一臉天崩地裂,他這輩子都沒見謝明燭這麼溫柔過!
謝明燭:“想哭就哭。”
哭是一種宣泄,成年人才需要忍耐,小孩子不用忍。
趁著年紀還小,儘情哭吧。
林儘染心底微顫,忍不住看向彆處。
二郎不負所望,扯著嗓子哭個昏天黑地。
林儘染聽過一種說法——從小就愛哭鼻子的人,因為在童年時期把眼淚流乾了,長大之後順風順雨,餘生隻剩下歡笑;反之,從小就嘻嘻哈哈不知愁滋味的,那是將眼淚攢著呢,等到長大之後使勁的流。
林儘染聽素練說過,他在嬰兒時期就很聽話很省心,餓了也不哭,疼了也不鬨,隻要發出“咯咯咯”的笑聲,%e4%b9%b3娘就會把他抱去喂奶,吃飽了接著睡。
三歲之前,離鏡上下沒聽到過一聲嬰兒哭。
三歲之後也沒有,搞得林芳年以為他有什麼大病——無淚病。
素練不以為然,說不哭就不哭唄,孩子歡歡喜喜開開心心不好嗎?
林芳年放心不下,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便去天機穀請來妙算真君給測命,最終得到“命途多舛”四個字。
咦,不對勁啊!
林儘染恍然驚覺,既然自己是跟路鶴亭抱錯了,那麼誕生於立秋午時三刻的就是路鶴亭了,那“命途多舛”說的也該是路鶴亭。
好好地離鏡少主變成了流浪兒,被養父母收養過著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的苦日子,後來父母還病逝了,還被影閣撿走培養成暗探,這一樁樁一件件,可不正是命途多舛,多災多難麼!
林儘染忍不住好奇自己。
可惜他無法心平氣和的問魔尊自己的生辰八字。
等二郎哭夠了,謝明燭對他說:“回家。”
二郎眨了下掛著淚珠的眼睫毛,兩條腿就不聽使喚,載著他連滾帶爬的往家跑。
阿九失笑:“你們雲舟仙渺的言靈之術當真狡猾。”
沒了小孩子,似乎可以沒有顧忌的大打出手了。
不過阿九沒有主動挑事的意思,畢竟現在打起來,他堅信林儘染不會幫自己,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至於方才的出手相幫,純粹是在敵友不明之時的下意識舉動。
黃搞也沒有開打的意思,畢竟他們首當其衝的目標是後山妖修,沒必要跟阿九損耗戰力。況且他的靠山根本就心不在焉——兩隻眼睛全被林儘染糊住了。
黃搞扶額,朝阿九問道:“你跟後山那個妖修是一夥的嗎?”
阿九瞥他一眼,目光從上到下,從下到上。
黃搞皺眉:“看啥呢?”
阿九冷哼一聲:“本堂不想跟腿醜的人講話。”
黃搞:“???”
濃霧籠罩後山,遠遠望去,後山如同憑空消失了一般。
林儘染看阿九一眼:“你的魔息熏到他了。”
阿九不以為然的擺擺手:“察覺到不是更好,省的我們翻山越嶺去找他。”
“狡兔三窟,為防止蜈蚣精眼見我們人多勢眾溜之大吉,咱們分開圍剿吧——羅圈腿,過來。”
黃搞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阿九是在叫自己。
羅圈腿?
“羅圈你娘的腿,少爺我腿直溜著呢!”黃搞大叫,“還有啊,彆一口一個咱們,咱們個屁啊,仙魔不兩立知不知道?喂,白頭發的我叫你呢!”
靠,憑什麼在這裡裝將軍頤指氣使發號施令啊!
“容與。”黃搞想找人主持公道,可惜,謝明燭連耳朵都被林儘染糊住了。
他們四個修士,守住山的四麵就可讓妖修無處可逃。
黃搞轉身要走,林儘染突然有點心慌:“黃搞!”
黃搞回頭,失笑道:“謝容與又不是洪水猛獸,還能吃了你不成?”
林儘染啞然。
“都四年沒見了,你是不知道他有多……”
謝明燭:“黃搞。”
“好好好,我不多嘴。”黃搞舉手投降,正視林儘染,“畫楓,我這人心直口快,不喜歡藏著掖著。雖說你是魔尊……對吧,但是沒關係,在我眼裡你就是你,我結交的兄弟是林畫楓,不是魔尊,我管你爹娘是誰呢!我不會心存芥蒂的,也希望你彆跟我生分了。”
林儘染垂下眼睫。
黃搞搓搓雞皮疙瘩,他果然不擅長煽情:“我欣賞你的才華和為人,所以跟你結交,若區區如此就割袍斷義,那顯得我也太薄情寡義了吧?怎麼也得等你殺個人放個火,屠個村滅個城什麼的……”
後麵那句話很明顯是為了氣氛故意調侃。
林儘染非但笑不出來,反而有點想哭。
“大黃。”他叫道,“謝謝。”
“說謝字就生分了啊!得得得,我不擱這兒耽誤功夫了,謝容與滿臉都寫著讓我滾蛋呢!”黃搞化作一道劍光,直奔後山而去。
林儘染匆匆看一眼謝明燭:“咱們也走吧。”
“儘染。”
林儘染駐足,下意識回頭,發現謝明燭站在原地沒跟過來。
【……還能聽見我的心音嗎?】
林儘染展顏一笑:“能啊。”
謝明燭猝不及防,整整四年沒有被人窺過心思,乍一重溫,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魔尊沒有搶走嗎?】
林儘染在心裡誇謝明燭一句,這個“搶”字用的真妙。
謝明燭堅信他不會被“母子之情血濃於水”左右,主動獻出天聽;不過修仙界其他人就不保證了,多半會認為他已經將天聽雙手奉上給魔尊了。
“搶來著。”林儘染露出些許得意的笑,“沒搶走。”
【她會就此善罷甘休?】
林儘染兩手一攤:“她不想也不成啊,‘天聽’承載在神魂裡,若外人強取豪奪,我就魂飛魄散了。”
他把一切說的雲淡風輕,可用腳丫子想也知道不可能輕輕鬆鬆。
謝明燭情急之下開口道:“之後的事情——”
他還是忍住了不命令:【告訴我。】
“也沒什麼可說的,就是……”林儘染欲言又止,一邊朝後山走一邊遣詞造句,“扶搖門血戰後我被帶回不滅神都,因為‘天聽’和‘罪歌’兩大上古之寶互相排斥,我昏睡了半年才醒。”
“醒後第一眼見到的就是魔尊,差點又給我氣暈了。”
“後來她就問我要‘天聽’,我說不給,她就來火了,嗬嗬,我會怕她?”
謝明燭下意識攥緊拳頭,不動聲色的聽林儘染繼續說。
“頂了幾句嘴,挨了幾下打,她一看來硬的不行,就開始賣慘,又哭又嚎,具體的我就不跟你說了,頭疼。”
“總之鬼哭狼嚎沒用,她一看我軟硬不吃,乾脆還是來硬的。不給就搶,魔修一貫如此。”
林儘染扶著樹乾喘了口氣:“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三年後了。”
避重就輕的描述。
他口中的“挨了幾下打”,具體是什麼樣的?
他口中的“來硬的”,是怎麼個硬法?
魔尊的“不給就搶”,和普通人的強取豪奪能一樣嗎?
如果一樣,林儘染也不至於昏迷整整三年——如今走兩步都要扶著東西歇一會兒。
林儘染看一眼前路,還挺遠的。
事到如今都能回憶起魔尊發瘋的樣子。◎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當時的她就和民間話本裡描述的女魔頭一樣,氣的雙目赤紅宛如滴血,揪著他的領子破口大罵:“本尊可是你的親娘!你連本尊都敢忤逆,你好大的膽子!不給本尊‘天聽’是嗎,寧死守護離鏡的至寶是嗎,那你就去死吧!!”
幸好有黑鳳凰攔著。
林儘染往前走兩步,拍拍手上的土。
“搶又搶不走,要也要不到,你是沒看見魔尊那吃癟的表情……”林儘染冷不防,被背後襲來的謝明燭抱個滿懷。
第96章 風骨
【彆說了。】
謝明燭的雙臂逐漸收緊, 心跳因憤怒而越跳越快,震得耳膜嗡鳴作響。
為什麼要這樣?
都說好人有好報,可他一生懸壺濟世, 救死扶傷,好報又在哪裡呢?
年少成名,一朝儘毀, 魔尊之子。
若生母是個慈母也就罷了, 偏偏是個不講道理嗜血成性喜怒無常的瘋子。
瘋起來可以利用親生兒子作為棋子安插到離鏡,這麼多年不管不問;甚至稍不如意, 就恨不得對其痛下殺手。
好報到底在哪裡?
對虞美人如此問,對素練亦是如此問。
反倒是那些壞事做儘的惡人,活得逍遙又自在。
憑什麼!
一道悶雷響徹天際。
林儘染掙紮開謝明燭的懷抱, 轉身, 屈指給他一個腦瓜崩。
謝明燭打了個激靈, 林儘染指尖攜了真元, 雖不至於彈裂天靈蓋,但也挺疼的。
“少掌門。”他久違的喊出這個稱呼, 還是那個熟悉的強調和神態,聽得謝明燭心底一酸。
“我都沒怨天尤人, 你就彆替我憤憤不平了。”林儘染莞爾笑道,“冰魂雪魄霽月清風和光同塵的“霽光公子”彆說這樣的話,我還以為你要入魔呢!”
謝明燭愣了愣, 嘴角勾起一抹極淺極淡的弧度:【我不及你磊落颯爽, 我心%e8%83%b8狹窄,陰暗又醜陋。】
“你醜陋?”林儘染故意雞同鴨講, 端詳謝明燭的麵容, “你若醜陋, 這世上就沒美人了。”
謝明燭猝不及防被他撩了一把,整個人都僵成了一根木頭樁子。
他無數次想過跟林儘染再度重逢,會是怎樣的一幅場景。
那時的林儘染會變成什麼樣子,是心性大變,冷酷嗜血?還是自暴自棄,自怨自艾?又或是乾脆舍棄一身仙道修為,習了魔道?
不管怎樣,對謝明燭來說都無妨。
哪怕他麵目全非變成了一隻怪物,隻要他還是林儘染,那麼——我還是我,我不會變。
可事實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
林儘染還是林儘染,他好像變了一點,又好像根本沒變。
他依然達觀,熱情,笑對人生,比起自己長達四年的畫地為牢心如刀絞,他反倒看得開,既不怨天尤人,也沒有走進死胡同放縱自己,自甘墮落。
哪怕身敗名裂,依舊欣欣向榮,不屈不撓,那股子絕不低頭認命的韌勁兒,讓謝明燭有些自愧,無地自容。
林氏公子,無雙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