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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神 北途川 4438 字 6個月前

種難言的悲哀。

但那悲哀裡,也夾著幾分甜蜜。

或許是因為,一切痛苦的來源都是因為愛上了一個本不該屬於自己的她,又因為短暫地擁有過,於是原諒了所有的不愉快。

但如果時間能夠重來,他會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呢?他想,會的。

所以他告訴自己,痛苦也不算什麼。

但還是有些遺憾的,他孜孜以求了幾萬年的,也不過是再見她一麵,可真的見到了,又生出很多的貪心來。

“痛苦嗎?”識海的聲音冒出來,這次顯得更鬼魅一些,大概是感受到他的記憶蘇醒了,也感受到他低落的情緒,再次試圖瓦解他,“毀滅這一切不好嗎?隻要你願意,你可以絞殺掉所有人,沒有人能攔得住你了,扶桑。”

扶桑很少和它搭話,任憑它如何激動。但這次卻忍不住說了句,“那她也會死。”

“不能一起生,那就一起死啊!連女兒也一起死,全都去死,那不是就圓滿了嗎?反正萬物的儘頭都是毀滅,生存才是短暫的,毀滅是永恒的。很快,你們就都能獲得永恒了。不然你死了,你就什麼都沒有了,彆人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或許要不了多久,她會找到一棵新的樹,然後把你忘了,生另外的孩子,你一點都不特殊,一點價值都沒有了。”

“你這幾萬年的努力,隻是個笑話。”

扶桑聽完愣了很久,呢喃著:“是啊,什麼都沒有了。”

“你真是可笑,可憐。”邪靈說,“讓他們都去死不好嗎?”

過了會兒,扶桑卻笑了,“我也想過的,很多次。以前她忙著公務不去雲崖看我,我就想殺了所有人,讓她隻能關注我。但她是春神,哪怕我腦海裡有一萬個惡毒的念頭,隻要一想到她會不高興,我就會打消所有念頭。”

邪靈發出一聲嗤笑。

扶桑說:“我有時候也在想,如果我喜歡的是一個壞蛋就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去毀滅世界。如果我喜歡一個普通人或者神,或許我們也能長相廝守。但我偏偏就喜歡她,除了她,彆人都不行。”

“所以你蠢。”

扶桑笑了笑:“所以我覺得,我配得

她的愛。我以前不敢想,不敢說,不敢奢求。但現在,我想說,這一生之中,從我誕生起,我沒有做過一件壞事,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全心全意地愛過我的妻子和孩子,我的愛,坦蕩且清白,沒有雜質。”

因為,他快要死了。

人在最後一刻,才有資格總結這一生。

-

扶桑的本體真的太壯觀了,很遠的地方,天上地下圍觀的群眾很多。

赤瀾九的老爹和幾個哥哥正恭敬地站在一個白衣金冠的神族人麵前。

那人長著一張威嚴神聖的麵目,讓人不敢直視。

景春卻直視他,表情露出幾分古怪。

青帝的侄兒。

景春最後一次見他,是幾萬年前誅神之戰後,她從戰場上回去複命,得到的卻是女兒隕身的消息。

她其實先回了雲崖的,沉睡中的扶桑,枝葉蜷縮起來,枝乾像是乾裂了一般,透著死氣。

她的手撫摸上去,也沒能喚醒他,他受了很重的傷,受的打擊應該也很大,第一次沉睡得這麼深,像是和周圍徹底隔絕了。

天將來請她去神宮複命,她見到了天帝,五方天帝分治的局麵從誅神之戰前就陸續破了,之後隕身的隕身,剩下的皆都大道圓滿陷入沉眠,人神劃分了界限,新的天帝隻有這一位。

據說按輩分,是青帝的侄兒,春神沒見過幾次,但因著青帝的情分,她也多了幾分敬重。

述職的過程並不漫長,天帝留下她,先表了功,又提了青帝的情分,最後才是治罪。

景春精神恍惚著,隻覺得腦袋像是被什麼裹住了,悶悶的,所有的聲音都仿佛隔著什麼才透進來。

她在戰場上失控過兩次,或者是三次,她記不清了,她覺得戰場上殺紅了眼的時候也有,算不上失控,但天帝說,春神是不可能殺紅了眼的。

春神,象征著生命和希望。

但是……

但是什麼呢,她已經不知道怎麼為自己辯解了,也不想辯解,隻是覺得很憤怒。

她的女兒沒有了。

小小的一團,隻到她腰,上次見她的時候,她怯生生地躲在扶桑後麵,然後才小心翼翼抱住她的腰,叫她母親。

她把她抱在懷裡,還沒來得及多抱幾次。

“她犯了殺孽,火燒雲崖,儘管她有逆轉之術,但靜物可以還原,生靈卻無法回轉,那些因她入輪回的生靈,因果會永久地糾纏在她身上,但她跳出六道,那因果已經有一部分轉給你了,你是春神,你出事,三界怎麼辦?”天帝的聲音威嚴中透著沉重。

“你沒有任性的資格,她是自願殞身的,前塵儘消,因果散去,於你於她,都是一件好事。”

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重錘敲在景春的耳膜。

她知道,她明白,她理解。

但她還是憤怒。

她耗儘了畢生的神力去控製每一株相關的草木,試圖看到女兒臨終前的一切,來尋找是否有轉圜的餘地。

可卻意外地看到,那些多嘴多舌的村民,特意挑選桑洛獨自出沒的時候散播謠言和恐慌。

那是桑洛情緒失控的根源。

她降下春神之怒的時候,一個懵懂無知孩子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隻是看到春神降世,跪在地上,怯生生地對著她行了祭拜之禮。

於是她心軟了。

她說,要他們供奉扶桑來換取春神之怒的降下。

村民同意了,約定定下,曆代開天眼的使女,能看到每一個後代的身上,都有一片葉子的痕跡,那便是春神之怒了,如果違約,它還是會降下。

但其實,最開始要供奉的是扶桑。

而扶桑兜兜轉轉將供奉換給了女兒。

景春因戰時的過錯,被判決囚禁千年,但她自請下了無儘海。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無相天境。

天帝告訴她的。

“祖神的讖言,妄圖得到愛的人,都會被愛懲罰,除非她能從無相天境裡走出來,那麼命運的齒輪會轉到最初的起點,無相即萬相,萬相既出,萬象更新。”

“但沒有任何人能從無相天境裡走出來。”

他說,“萬骨林已經是森森白骨,無相天境更是死路一條,春神,吾知道你心思純善,任何與你有關的生命都要掛心,但即便是神,也有力有不逮的時候,你並不是萬能的,要學會接受逝去。三界不能沒有你,你知道你的任性,代價會有多少人為你承擔。”

春神靜默地站在大殿裡,很快,大殿的花都開了,吸引了一群神鳥在穹頂盤旋,藤蔓不知道從哪裡爬進來,密集地生長著。

大殿裡生機勃勃。

不知道過了多久,春神笑了笑,注視著其中一朵花,那花開得真是漂亮。

美不勝收。

她眷戀每一份的生機,但她並不執著。

“我因萬物而生,而非萬物因我而生。沒有神是不可或缺的,天地自有法則。即便沒有了我,也會有新的春神誕生。陛下,既然一切因我而始,那就讓我來扭轉這一切吧!希望我們有再見的一天,那時我或許不會是春神,但我應當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春神緩緩拱手而拜,然後朝著無儘海的方向而去。

天帝派人一路阻攔,但終究還是沒能攔住她。

時隔幾萬年,這一刻的重逢顯出幾分蒼涼。

這幾萬年裡,在天帝的治理下,神界越來越凋敝,不過景春也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對視的幾秒鐘,景春似乎從天帝的眼睛裡看出幾分戲謔:幾萬年過去了,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嗎?

赤瀾九捂住嘴:“臥槽,太踏馬離譜了,天帝竟然親自下界,你家樹多大的排麵啊!”

桑尋不說話。

貓咪皺了皺眉。

桑洛敵意迸發,莫名感覺到討厭天帝。

隻景春這個曾篤定自己不會輸的人,在這種場麵裡,仍然保持著一種反常的冷靜,她說:“他曾經並不太看得上扶桑,但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手下越來越沒有可用之神,也試圖幾次招攬扶桑入神職,可惜扶桑不想理他,而他也無計可施,不像以前,他可以掌控一切,三界都在他的控製之下。天地自有法則,沒有誰是永遠的霸主。以扶桑現在的神力,他親自下界也隻能在旁邊圍觀而不能插手。”

什麼排麵,不過是舊日神宮的威嚴給他鍍了一層金光,但如今的他,什麼也不是。⑨思⑨兔⑨網⑨

春神說完,周圍人神鬼都在看她,像是在說:這麼大逆不道,你瘋了?

景春扯了扯唇角,恍惚反應過來,自己或許還挺記仇。

扶桑為救女兒被枝葉被砍,受重傷加上傷心過度陷入死一般的沉眠,她到現在都記得,想起來還是會心臟抽痛。

如果當初是因為春神的職責而不得不表現得得體,那麼被俗世輪回打磨過無數遍的她,憤怒更顯得直白一點。

一群人站在虛空裡,貓咪幫忙捏了個虛假的空間。

但景春擺了擺手,“出去吧!他看得到。”

儘管天界衰敗,但作為三界之首,天帝的確是天地法則的代行者,他有掌控空間的能力。

半空中,出現一隻巨大的貓咪,貓咪背上坐著的幾乎都是人類,還有幽都的鬼王和六道外的怪物。

但他們的表情都很平靜。

天帝遠遠站著,身後一字排開圍著許多幽都的掌權者和神使。

恍惚像是某種對峙。

片刻後,天帝嗪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春神,好久不見了。”

景春的記憶似乎在這一刻,終於嚴絲合縫歸位,她扯了下唇角,“陛下似乎操之過急了。”

天帝背著手,比之從前,似乎威嚴了不少,很有一種掌控一切的氣勢。

“我隻是好奇,這場鬨劇裡,愛卿會否得到圓滿。”

他將這一切,比作一場鬨劇。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氣。

不過仔細算來,在場的所有人裡,似乎隻有景春有資格這麼同天帝說話。

作為青帝的左膀右臂,春神地位最盛的時候,在極東之地幾乎和青帝平起平坐。

跟了青帝,又輔佐他的侄兒,在位的十幾萬年,春神對得起所有人。

天帝有些遺憾地說:“幾萬年不見,愛卿似乎對我多了很多敵意。”

景春閉了閉眼:“事已至此,陛下倒也不用藏著掖著了。”

“扶桑布了這麼大一個局,陛下在背後推波助瀾了不少次吧!不然他應該想不起來再把桑洛生一次來讓她重新入六道,她神相沒了,隻有靈體,被扶桑的神像養了幾十年,如今正好是好時機。”

而春神正好陪著扶桑一起轉世,讓他感受到了春神的氣息,得以模擬當年生桑洛的情狀,為桑洛造出一個孕育它的殼來。

一切都太巧了。!

第54章 因果

景春所有的不安終於在看到扶桑本體的那一刻,有了模糊的猜測。

天帝的表情顯露出一種複雜的神態,但景春還是從那微妙的表情裡得到了答案。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