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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滿月 江亭 4296 字 6個月前

第1章 我是滿月

Retrace my lips

Erase your touch

It is all too much for me

Blow away

Like smoke in air

How can you die carelessly?

Our love is six feet under

I can not help but wonder

If our grave was watered by the rain

Would roses bloom?

Could roses bloom?

——Six Feet Under by Billie Eilish

要去天鵝島,就要向東走。

從港口出發,船行六十公裡,深入廣闊濃白的霧。

航路昏暗寂靜。霧氣模糊了天與水的交界線,也抹平了遠近景深,營造出逼仄的繭房感。水波的搖蕩投射在霧簾上,形成起伏湧動的魅影,仿佛不遠處就有陸地。

黑水裡一股股腥臭上湧,大團水草、爛泥翻動。打結的濃長如濕發的水草向船隻伸出無數綠條,攀住船壁緩慢向上爬行,它們找到縫隙就鑽,悄然潛進底板、船艙和油箱。偶爾從草團裡帶出幾節白骨,落進了浪裡又隨水流漂散。

進了深海區,再走十五公裡,濃霧中有密密麻麻的紅點交相閃爍。一會兒,黑色的鳥群出現在水麵上,長而曲的頸,紅的喙,體型碩大,每一隻都比一個成年男人高。

是天鵝。數量龐大的黑天鵝們,一隻緊挨一隻遊水,無聲無息地向著船隻壓迫而來。

日光還是淡極,太陽仿佛從未離得這樣的遠。在瘴氣似的霧氣的迷宮儘頭露出一塊綠色。遠遠地看去,一座天然的島嶼,斷裂的爬滿了綠植的牆垣站在坡上,牆麵剝落了,露出些灰磚。這時起了一陣風,涼惻惻地從發鬢穿過,貼在頰腮上是一道鹹苦的潮濕。

船靠岸了,發出拖長沉重的鳴笛。

天鵝群大蓬大蓬的黑羽簇擁著船身。領頭最大的一隻曲頸鳴叫,叫聲短促、粗糲。它突然張開雙翼,翅膀有兩米多長,用力一振身體從水麵躍起,當空飛過船頭,羽翼龐大的陰影掠過甲板。

鳥群嘩然齊飛,黑色的天橋連接了天幕和島心,更多它們的同類出現在橋的另一端,天鵝,白的、灰的、花色,星點紮在綠茵裡。

過了一會兒,船艙打開了。男人們抬著一副擔架出來,步子走得急,臉色也不好。他們穿統一的黑色製服,袖口紋有螺釘紋章。

等在港口的救護車接下了他們,車上坐著醫療人員。

“一路辛苦了,先生們。鄙人光明,是療養院的副院長。”光明和男人們一一握手:“歡迎來到天鵝島。”

戚均心焦口燥,來不及說客套話:“戚均,請多照顧。”

光明一眼看到擔架上躺著的病人:“這位想必就是......”話到一半,他皺起眉頭:“看來情況確實很危急。”

“請您一定要想想辦法。”

“當然。我們儘快回院裡說吧,恐怕要下雨了。”

救護車一刻不敢多停,由港口向內島疾馳。

道路從沒到車頂的草叢穿過,長得比人高的草,稍尖一麵深,一麵淺,在狂風中搖晃出精密的熒光。草浪兩邊分開,由近及遠,流瀉的螢火嘩一聲散進虛空。

空氣中的潮濕正在積聚,碎雲一塊拚接著一塊,從本該是懸掛太陽的地方鋪沉壓將下來。暴風雨在這裡總是來的突然又迅猛,眨眼的功夫,天就完全黑了,風唳緊接著刮到耳邊。

第一滴雨在車門打開前砸在車窗上,蠕動的蟲尾似的水跡橫斜向下,水珠含著小顆的黑色塵粒,化在窗沿後這枚灰就積在窗縫裡,下麵早已形成厚厚一層泥垢。

戚均被“啪”地心頭一震,開車門的手頓了頓,反應過來才跟著同事下車。

醫用病床分秒不錯等在車門口,將病人從擔架換上來後,醫護人員推床直接進急救室。戚均一路跟著,被紛繁雜亂的腳步撞得心跳加速。

副院長光明將他擋在了急救室門前:“戚先生,裡麵還是不要有其他人員進去了。”

“一定要救活他......”戚均緊緊握著他的手:“院長......他必須活下來,他還很年輕,他是家族和社會的希望!”

光明懇切道:“我們會竭儘全力的。”

急救室頭頂的紅燈亮得太驚心了,一地血光,戚均閉上眼睛,用力地抹了一把臉。

“幾位專家都在裡麵了,全是院裡招牌科室的主任醫生。我可以向您保證,這次專家組的陣容是最頂尖的。大少爺一定能熬過這一關。”光明讓護士送來熱水:“先喝口水歇歇。如果裡頭有情況,他們會第一時間出來通知的。”

戚鈞趕了一上午的路,沒顧上飲食,口乾舌燥地抓過杯子一飲而儘。

水是微甜的,乾淨、爽口,沒有淨化劑的澀味,很能安撫情緒。

“我們是實在沒辦法了,真是窮途末路,所有能找的醫生都找過了……”戚鈞歎了一口氣:“怕這一路顛簸少爺撐不過去,我簡直連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

把病人送到這裡來的基本都是這種情況,光明見得多了:“彆嚇唬自己。提前送來的病案專家組都還在研究呢,也沒說回天乏術。”

“真的?這次是哪位專家牽頭負責?”

“是我們院長,是他親自組織專家組會診的。”

戚均眼神微亮,一顆心雀躍了起來。

他們正是衝著這位神秘、傳奇的療養院院長來的。

傳說他專長治療基因病,是療養院裡技術最好的醫生。但他隻在院裡接診,從不外出,對收治的病患也很挑剔。不是所有送來的病人他都會接手,而且說不好他是以什麼條件來挑病人的。曾經有人花重金請他看病,連麵都見不上一次就被連人帶錢送出了島。

經他診治的病人則沒有不誇他的。尤其是重症病人,越是危急的病例,治療效果就越好。戚家一位世交的夫人的病案送到療養院後,就是被院長看中收治,人本來都下不來床了,治療一個月後恢複了生活自理能力。

因為親眼見過了這個例子,戚家才下決心把貴重的繼承人送到這裡來。

出發前,戚均領了命,能讓這位妙手回春的院長收治是最好的。但既然這位高人有點氣性,不是錢財權勢能輕易壓得住的,怕惹了人家不高興,戚均不敢貿然提要求。

再說,這間療養院到底靠不靠譜、是不是真的能治病,他心裡也還存疑。

真有這樣的奇才,醫術卓絕卻躲在一座偏僻荒遠的海島上,揣著救亡濟世的本事單純地經營一間療養院?傳聞有沒有誇大其詞?會不會有虛假宣傳的成分?

光明還在安撫戚鈞:“我們院長非常重視大少爺的情況,必然不會叫各位白跑一趟的。”

戚均下決心先見一見人,再做觀察定論:“那真是太好了,感謝貴院安排得這樣妥當。正好出發前,家裡特意交代過我,無論如何,要代表戚家問候致謝你們院長。煩請光明院長替我們預約個時間,好向他表達心意。”

“太客氣了,”光明表情有點尷尬:“致謝就不用了,院長不在意這個的。”

“勞煩他親自上陣,我們卻連基本的禮數都不儘,說不過去的。”

“他平時忙,院裡大事小情都離不開他……”

“也不敢耽誤他太多時間,有個十五分鐘就好。”

“今天他好像有好幾個會......”

“不著急,我們願意等。”戚均露出認真的表情:“一來肯定要聽聽他對少爺的病情的意見,不然我們心裡始終沒有個底;二來回去被問起來,我們也好有個交代。”

他把道理都說明白了,光明不好再拒絕:“那我去看看他這會兒有沒有空。幾位稍等。”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戚鈞暗暗興奮。他倒要看看,所謂神仙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大約二十分鐘後,光明引著一個人回來了。

美人黑長發,玫瑰唇,豔容雅姿,恰如一隻黑色天鵝。

戚均殷切地上前握手,對方緊張的喉結上下滑動。一張嘴他就露了怯意——

“你......你好,我是滿月。”

第2章 隻是概率的問題

滿月感到焦躁,手心沁出薄汗。

他不習慣人多的場合。光明沒說戚家的陣仗這麼大。

滿月有點神經性的恐懼症,在被人注意到的時候——無論是陌生人還是熟人,陌生人尤甚——他會感到明顯的焦躁和恐慌,越是受關注、人越多的地方這種焦躁越強烈。即使都是熟人的場合,比如療養院的同事朋友們聚餐,他也會覺得不舒服。

醫生判定他的這種恐懼症是與生俱來的,屬於特定的一種恐懼症亞分支,導致他在集會、演講、派對……這些社交場合上表現不足。雖然病症不算嚴重,不至於影響正常生活,但能避免社交的時候他還是想避免。

而且戚鈞看他的眼神讓他不舒服,這些人看他的眼神都讓他很不舒服。

握手的時候他隻虛虛地把手搭過去一下,就抽了回來。

正好後頭急救室開門了,基因修複科的主任出現在門口。

滿月迅速恢複了鎮定:“情況怎麼樣?”

主任沒想到他會在這裡,見到他有點驚訝,愣了一下才答上來話:“打了20ml降速,呼吸和心跳基本上穩住了,還在做常規監控。”

“血檢和影檢?”

“都很差,到處都是擴散的癌,能想到的並發症基本上都有,神經循環性衰竭,心、胃、各器官性神經症,關節炎、軟組織病變......”說到後麵聲音越發小下去。見到有病人親屬在場,主任不願意打擊親屬的信心,隻能把手裡的檢測報告直接遞給滿月看。

滿月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到數據上:“關鍵性蛋白質?”

“跟不上。可以先從這方麵先補充。”主任回答。

數據的確不好看,但還在滿月的意料中:“降速不能停,每4個小時打一次。監控要持續地做,重點關注一下胰島素水平,如果後續情況平穩,可以考慮適當地補充蛋白質。”

“好的。我估計他今晚就能醒了。”

“明天早上八點前他如果能醒,再決定怎麼做修複。”

一聲輕咳打斷了後麵的話。

滿月一愣,光明用眼神示意他應該關注一下戚家的人。戚鈞站在旁邊又著急又疑惑,什麼“降速”、“常規監控”、“關鍵性蛋白質”.......他完全聽不懂。

滿月做了個不自然的停頓,他不太擅長和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