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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現在孟氏嫡係之外的視線之中,故而未被京城收繳。

當年南境將領被崇明帝斬首過半,卻沒想到剩下的一小半也都是潛流之下的孟氏親植勢力,憑借這塊私人虎符,就連如今的北宮將軍也會聽他號令。

娘這幾天總是千叮嚀萬囑咐,聲稱茲事體大,稍一牽連便是萬劫不複,無論如何不能向文卿透露此事,他也明白其中利害,萬一暴露了,文卿還能有個毫不知情的開罪理由。

可瞞著文卿,總讓他覺得心裡不太舒服。

“傻站著做什麼?都快到醜時了,再不歇息,今日你還如何晨起早讀?”

“先生也要上朝啊。”公儀戾掀開錦被一角擠進去,隔著很近的距離,心事重重地看著文卿月光般清冷的眉眼。

說起上朝,文卿疲憊地閉上眼,稍微顯得有些煩躁。

“北狄求娶辛夷公主一事,最近在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說到底是國力空虛。氣候日漸回暖,北狄的重裝騎兵越來越肆虐,河套一帶民不聊生,崇明帝常年窮兵黷武,國庫也拿不出銀子了。”

公儀戾安撫性地牽住了文卿的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手不再像多年前那樣瘦小,變得修長有力,骨節分明,膚色比文卿要深些,由於常年練刀使劍,虎口和指腹布滿了厚厚的繭。

“歸根結底,現在急缺的是銀兩和騎兵,京城吏治腐敗隻能從長計議,暫時急不來,對嗎?”

文卿道:“不錯。”

“江南李氏錢不夠了嗎?”

“軍隊開支太大,江南已經被李氏吸了太多血,民貧賈窮,慢慢也補不上花銷了。”

“可京城依舊歌舞升平,隔三差五便是一次宮宴,崇明帝上個月還在選妃。”

他從來不叫崇明帝為父皇,更不叫父親,隻是極為生疏厭惡的崇明帝三個字,眼底的情緒也是毫不掩飾。

“不過,若是天時恰當,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機會。”文卿側過身,往溫暖的地方靠了靠。

他已經很久沒有和公儀戾同床共枕了,在他眼裡公儀戾依舊是個孩子,可公儀戾已經不再是當年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想的小不點了。

第20章 辛夷

書房的燈盞滅了,四下闃靜,房間裡漆黑一片。

一陣困意上湧,文卿計策說到一半,剛說到辛夷公主的事,聲音卻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最後微微張著唇,靠在公儀戾肩上睡著了。

公儀戾知道,他這是累極了。

文卿怕黑,也常常做噩夢,所以晚上總是實在撐不住了才入眠,書房的燈盞有時亮一整夜,有人去關心,他隻說政務纏身。

隔著草木園林,公儀戾做完功課後總是愛趴在欞花窗上遠眺書房內的光景,他很想抱一抱疲憊不堪的先生,揉開他緊皺的眉心,催促他早些休息,但他不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就像他不明白為什麼初次夢遺時想的人是先生一樣。

趁著文卿睡著,公儀戾才敢悄悄伸手,將熟睡的先生抱進懷裡,冰涼的身體慢慢染上他的體溫,不帶絲毫繾綣,又仿佛格外親密。

他垂眸安靜地看著文卿,七年過去了,先生也長高了些,隻是平時坐在輪椅上,不大看得出來。

他伸手,將文卿臉頰上的發絲輕輕挽至耳後,如終年不化的積雪一般,依舊清冷的眉眼,卻比白天多了幾分嬌懶意味,吃了七年的安神護元丸,唇上也隻不過稍微有了一點血色。

公儀戾看了許久,心底極端複雜的情緒幾乎要吞沒眸中單純澄澈的眼神。

文卿輕緩的呼吸如絨羽般掃在他的頸側,浸染著濃鬱草藥和朱砂梅味道的體香縈繞鼻間,流入心口。

他終於意識到了——這麼好的先生,他不想讓彆人看見。

翌日,文卿上朝。

李君甫倒台之後,朝堂上慢慢出現了以文卿為首的寒門文士勢力,與清流一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行事作風卻又自成一派。

宣德二十五年的新科進士在其中占了一大部分,顧岱自然不會缺席,如今他也已經是正三品戶部侍郎,成天在文卿耳邊抱怨入不敷出,大夏要完了,老皇帝快去死,如是雲雲。

顧岱此人,心性率真,適合深交。

倒是鐘家那位大公子,這幾年來狀元府走動得越來越少,這也正合文卿的意。他父親鐘綏早就是公儀峻的走狗了,鐘堂來得越勤,阿昭和英嬪的暴露風險也就越大。

不是他惡意揣測這位清高耿介的榜眼,隻是世家大族培養的子弟,事事以家族利益為重,終究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陛下,公主與北方民族通婚本就是曆朝之法,辛夷公主作為大夏顏麵,溫婉懿良,德才兼備,此次聯姻必然是禦賜北狄福澤,也利於北邊安穩久居啊。”

“陛下,微臣愚見,曆來隻有帝王賜婚或北狄派使者負千匣金銀來朝,而未有北狄空手求娶而被迫應允的先例,況且此次辛夷公主遠去北漠而未得正妻之位,兩軍交戰多年,此去恐怕凶多吉少啊!”

“堂堂大國之珠玉,豈可為韃虜妾室?這是把大夏的臉麵往地上踩啊!”

“可北方前線死傷無數,如今還有誰能力挽狂瀾?鎮北將軍節節敗退,皇子宗親無一人出征,大夏的百姓何辜?!”

崇明帝坐在龍椅上,聽著群臣口槍舌戰。

久居至高之位,曾經將帝王之術運用得嫻熟自如的皇帝已經老了,每晚靠著太醫院的湯藥才能臨幸妃子,過高的位置讓他蒼老的容顏在燃香的霧氣中慢慢變得模糊,聲音似乎也有些混濁不清。

“兩軍交戰,朕的皇弟皇子,誰願奔赴前線?”

北漠邊境太苦了。

當年崇明帝禦駕出征,沒到半個月便從營中策馬奔回京城,不過三十年時間,鎮北嫡係南宮一脈已經死了好幾代將軍,如今執掌虎符的是年僅二十歲的南宮遇。

太子公儀峻如今位居左列之首,卻緘默不言,其餘皇子也默不作聲,埋頭當群鵪鶉。

如今太子之位已定,立下塞外軍功對於公儀峻來說隻是錦上添花,對於其他皇子來說也無法撼動太子的地位,更何況大漠苦寒,金鼓連天,此去經年,不知還有沒有命回來。

“廢物!”

“都是廢物!!!”

滿案的奏折被龍袍拂至階下,滿朝文武皆跪地謝罪,文卿對這場景無比熟悉,他知道辛夷公主遠嫁朔漠是前世既定的軌跡。

不出兩年,那位溫婉而悲苦的女子便死在了大夏的箭雨之下,和戰死沙場的士兵倒在一起。

下朝之後,文卿例行去輔佐公儀峻政務。

太子要學的權術之道,文卿並沒有用心教,照本宣科而已,公儀峻學著批閱奏折的時候,文卿也總是心不在焉地想著彆的事。

前世,他手把手將公儀峻從尚且稚拙的太子輔佐成一代帝王,事無巨細,把為君之學翻來覆去地傳授,最終得到的是什麼。

“今日朝堂之事,先生有何高見?”

公儀峻手持刑部尚書上呈的奏疏,微微上挑的鳳眸專注地看著輪椅上的美人。

方才上朝的時候,文卿就坐在他的身後,滿朝官員爭吵辯論的時候,卻沒聽見他開口說任何話。

“辛夷公主不可遠嫁,然而朝中無人能帶兵前去振奮軍心,實為兩難。”

“先生覺得皇姐不可遠嫁,為何?”

文卿輕歎一聲,不作言語。

“若有人能代嫁呢?”公儀峻又問。

“同樣的命運,不過是讓另一個女子遭罪罷了,況且隻要是以辛夷公主的名義嫁過去,北狄的目的也就達到了。”文卿微微蹙眉,“殿下已經過了加冠之年,想法卻還是如此幼稚。”

公儀峻沉默片刻,忽地陰沉道:“是不是本宮做任何事,在先生心中都比不上公儀霄?”

“與二皇子殿下沒有關係,隻是殿下做得不夠好而已。”文卿平靜道,“若是殿下不喜歡,微臣以後就不多嘴了。”

公儀峻突然起身,大步朝他走來。

文卿暗罵一聲,這瘋狗又要犯病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辛夷公主到——”

公儀峻止住步子,滿眼陰鷙地往宮門看。

文卿前世也見過這位公主,琴棋書畫樣樣一絕,文士們的曲水流觴有時也會見到她的身影,在文濯蘭離開揚州綺玉樓之前,她也曾微服出行,瞞過層層關隘,遠赴揚州聽一曲揚州慢。

她未曾婚配,早已過了二八年華,曾經是崇明帝的掌上明珠,也是民間話本中最受歡迎愛戴的公主殿下。

每逢天災傷民,辛夷公主都會縮減蘭橑宮中開支,典當所有首飾,親自去民間布施,長守寺廟青燈為子民祈福。

“太子殿下。”

雖為一國公主,衣著卻十分素淨,長發挽成隨雲髻,亭亭玉立,朝公儀峻微微福身行禮。

公儀峻抬手請起。

“皇姐今日怎麼來毓華宮了?”

“我聽說文大人在這兒,冒昧前來拜詣。”

辛夷公主看向輪椅上身著緋色官服的太子少師,竟再次福了福身,文卿回禮,示意春陽將他推近些。

“公主殿下千金貴體,這番是折煞微臣了。”

辛夷公主苦澀地搖了搖頭:“如今的局麵,我已是一枚廢棋。”

此話輕則為抱怨之語,重則能安上大逆不道的罪名,文卿顧慮著公儀峻在場,並沒有多言。

“我並非不願意遠嫁北漠解救邊境百姓,而是如今哪怕千百個公主嫁過去也不過是揚湯止沸,當務之急是強固兵力,否則將來還會有數不儘的辛夷,流不完的血……”

文卿歎道:“公主覺得,皇上心裡不清楚嗎?”

公儀峻不知何時出現在文卿身邊,伸手輕易地攬住他的肩。

前世就是如此,公儀峻總愛對他動手動腳,那時他還以為是君臣之間太過信任以至僭越,即便心裡不適也強行忍著,實在忍不下去才出聲阻止。

後來他才知道公儀峻對他存著那樣齷齪下作的心思,每每想到,還是幾欲作嘔,難以忍受。

他不知道這種心思是什麼時候萌芽的,他也不關心這種事,他隻關心公儀峻什麼時候死。

什麼時候死都難以收場,唯有阿昭登上皇位,將廢太子賜死,才是報仇雪恨的最佳時機。

“殿下,逾矩了。”

文卿抬頭,語氣冰冷,唇邊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拂落公儀峻的手,朝公儀峻行了一禮,以示君臣距離。

“今日的功課就到這裡罷,剩下的奏疏若有不懂的地方,便派人送到微臣府上,微臣為殿下批注後再送回來。”

辛夷聽懂了,這是要借一步說話的意思。

她來得匆忙,也忘了顧及太子還在這裡,如此大事太子在場,定然有諸多不便。

公儀峻正要開口挽留,便聽得辛夷公主溫聲道:“我送文大人一程。”

“多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