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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賞飯罰餓 4404 字 6個月前

便是妖族也不能免俗地會過春節。

由二表哥帶頭, 幾個熟識的年輕妖狼找了片空地烤羊肉串子。這是北號山過年的習俗,整整十五日, 推開門往族裡四處走走,到哪兒都能看見烤串子的狼妖們。

或是三五成群,或是十七□□, 無非都是親朋好友。

你哪怕不相熟, 湊上去道個平安, 拜個年, 也能分到幾串肉食。

小椿作為遠客, 自然有此等待遇。加上又是個姑娘家——在年輕的狼妖群體中,姑娘可是稀罕物——故而但凡烤肉,頭幾串總是給她的。

從黑市回山已經有四天了, 嬴舟日日窩在房中, 足不出戶,誰都不見,自稱是在養傷, 但小椿總覺得他是在生氣。

可又不知道他究竟為何而氣。

如果是由於寒洇,似乎沒道理, 縱然在白石河鎮上他們也並未有什麼深仇大恨。儘管最後拿到了不老泉,但人家肯幫忙給蛇皮,不也挺好的嗎?

難道他對蛇蛻天生厭惡?

就像自己恐懼密密麻麻的東西那樣?

啊,她太不稱職了!

居然都沒有關心一下嬴舟害怕什麼。

“怎麼辦呢?”

小椿對著烤肉架子頹喪地垂頭發愁, “他是不是病的很嚴重,因為之前的比賽?”

重久正咬了一口羊肉,吃得吧唧嘴,滿臉不以為意,“他是病得不輕,不過和比賽沒關係。”

二表哥輕描淡寫地給她支招,“你啊,烤兩串肉親自端上門,好好兒哄兩句,他準生龍活虎,精神奕奕。”

“真的嗎?”

想著表兄弟相識多年,彼此必然了如指掌,小椿對他的話深信不疑,當下賣力地找沉安學了幾手烤串兒的技藝,刷上蜜醬,哼哧哼哧地往嬴舟的住處跑去。

彼時重雪覆蓋住的小洞屋光線昏暗,窗後的布簾沉沉低垂,分明是白天,瞧著卻像已近黃昏。

然而簾幔到底遮不了大放的雪光,仍有一絲白亮落進來,筆直鋒利地橫在桌案與地麵。

嬴舟正自閉地抱膝坐於床邊,他受藥物反噬的苦痛終於循序漸進地侵入體內,此刻儼然已經維持不了人形,是一副行將受到族中白眼的半獸化之狀。

屋中的角落裡有三桶整齊碼好的泉水,被衾上躺著幾枝開得正盛的紅梅,而榻下一地的花瓣。

他捏著一朵自言自語地往下扔。

“去找她說話。”

手指又扯開一片。

“不去。”

“去找她說話,不去;去找她說話……”

嬴舟盯著指尖留下的最後一瓣,“不……去……”

他丟完就嘖了一聲,狠狠地再往花枝上揪下一朵,再次認真的糾結起來。

“去找她說話……”

正在這時,那對單薄耷拉的犬耳往後聳了聳。

有什麼人在雪地上小跑,漸次逼近了他的屋宅,來者似乎在十步外便喘了口氣,放慢速度。

叩門聲在下一瞬悠悠響起,伴隨對方清麗的嗓音,節奏歡快。

“嬴舟?嬴——舟——”

“你睡醒了嗎?”

他握著花枝訥訥地自語了一句:“小椿……”

少年立時手忙腳亂,他噌地跳下床,胡亂把幾枝紅梅塞到被子裡,又抬腳將成堆的花瓣撥到牆根底下拿灰蓋住。

“嬴舟?你在麼?”小椿使勁湊到門縫上,企圖瞧清屋內的情況。

接著喃喃自語,“怎麼這麼黑……”

他正要回應,冷不防發現這臥室死氣沉沉,連忙把簾子一拉。

乍然大放的日光照得人睜不開眼,嬴舟本能地用手肘遮了遮臉麵,這才跑到門邊去。

指尖行將觸上門栓時忽又一頓。

不對啊。

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我應該是在生氣的。

乾嘛表現得如此積極。

自己辛辛苦苦去和望海潮談判,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救命水,一回頭看見她在同那條不安好心的蟒蛇精談笑風生……那一瞬間的七竅生煙,是這輩子都忘不了的妖生陰影。

不管怎樣,至少得讓小椿明白,她與彆的男人說笑時,他會很不高興。

嬴舟深深調整好呼吸,將適才的意外之喜斂入眼底,故作低沉地冷著眉目輕拉開門。

屋外的人猶在做偷窺狀,他一抬眼,恰好同對方直起的視線不期而遇。

那清亮的眸子裡有淺淺的雪光,在望見自己的刹那壓成了一彎新月,笑得燦爛又明%e5%aa%9a。

“原來你在呀?”小椿舉著沉甸甸的食盒,“差點以為你出門去了。”

嬴舟凝滯了半刻,而後躲閃地挪開視線,隻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你、你來……有事嗎?”

“有啊。”

她討好地以兩手捧起盒子,笑眯眯地往他跟前湊了湊,“我來謝你的。”

嬴舟:“謝我?”

“對啊。”小椿打開盒蓋,“那不是你千辛萬苦幫我找到了救命的靈藥嗎?我謝你是理所應當。”

一股甜香微辣的氣息撲麵入鼻,混雜著焦脆的羊肉膻味,嗅覺過於靈敏的他立時咽了口唾沫。

“嘿嘿,香吧?我特地烤了半個時辰,怕你吃不夠,還找他們要來幾串雞翅。”

嬴舟看她擺弄著竹簽子興致勃勃地指點,“中間這倆焦了的是二表哥烤的,底下刷了層甜辣醬的是沉安的,旁邊的這五串都是我烤的——快涼了,你最好先吃。”

他卻在心裡想,可明明最初也是因為我的緣故,你才落得這步田地。

……但你從來都沒怪過我。

嬴舟嘴唇細微地抿動了一下,遲疑著問說:“你……親手給我烤的?”

“是啊。”她回答得毫無猶豫。

他終於向著旁邊的幾串肉伸出手,顯然察覺到自己背後的尾巴正在不安分地左右搖擺。

他畢竟是在生氣,哪有生氣的人那麼容易哄好的。

嬴舟表麵不動聲色,內心卻不住拚命地壓製本性,幾乎是衝著體內的犬族之血咆哮了。

你就不能不那麼招搖嗎?

怎麼會有這麼不矜持的東西。

那條飽滿的灰白色狼尾全然無視主人的請求,兀自歡快地甩動著,掃在門框的兩端,像個雞毛撣子。

小椿站在雪地上,神情柔和地注視著他吃烤串。

儘管事到如今仍舊不明白嬴舟究竟是為何心情不快,但按照白玉京的說法,犬是這個世上最單純的獸類,哪怕是情緒低落,摸摸腦袋,吃頓豐盛的就能轉好起來。

這話果然不錯。

*

嬴舟在房中又熬了三天,當初藥物帶來的疼痛才漸漸過去。

剛至初九,山裡的年味尚且濃厚,距離立春已經沒幾天了,那是對於狼族青年而言比除夕春節還要緊的日子。

拿人族來講,就好比七夕乞巧。

作為灰狼,在未成精前,每逢正月和二月正是發倩之期,一個適合□□好季節。

而今雖修成人體,已脫胎換骨能夠壓製獸性,但循規蹈矩的狼族老一輩們仍堅持不能忘本的原則,依然守著舊時的規製,在立春這日安排一場全族皆可參與其中的相親大會。數千年來如火如荼。

隻可惜這幾年辦得總不如從前紅火,畢竟族內適齡男女日漸不均,實在是辦了也白辦。

嬴舟辟穀快十天了,正想出來蹭頓飯吃,沒等走近重久身側的烤肉架,便望見某隻不要臉的大青蟒舉著一串羊肉滿嘴流油地衝他打招呼。

“唷。”

嬴舟:“……”

為什麼這個異族會在此地!!!

二表哥還十分意外:“他不是說,是你的朋友嗎?”

“他說你就信?我哪兒來的這種蛇族朋友!”Ψ思Ψ兔Ψ文Ψ檔Ψ共Ψ享Ψ與Ψ線Ψ上Ψ閱Ψ讀Ψ

重久漫不經心地一指小椿,“你這類熟識的妖怪還少了嗎?”

“……”

實在是沒胃口,一看這種冷血還帶鱗甲的物種,整個人都飽了。

嬴舟掉了個頭漫無目的地在北風中散步,無數家燒肉烤雞的味道順著風侵入口鼻。腳下才踢開一粒石子,旁邊就聽得有人叫他。

“嬴舟少爺。”

厚重的雪屋前站著個豆蔻年紀的狼族女孩子,她眉眼沉靜,舉止端莊,連說話的嗓音也平平無波。

看模樣有幾分眼熟,似乎是哪位長輩身邊伺候的小姑娘。

她略一側臉,示意著淡淡喚道:“老太太請你進屋去。”

哦,對……

嬴舟恍惚回想起,這位是狼族老太君座下的箐女。

“……我知道了。”

重久口中的老太太兼祖母,也是嬴舟親娘的母親,簡而言之,便是他的外祖母。

灰狼族裡是與大祭司地位相當的老前輩,作為正統王族的血脈,她子嗣眾多,為前代狼王誕下了十一個子女,至今都是受全族上下敬重的老人家。

嬴舟倒也並非不待見她,隻是多少會有些不自在。

大概小輩與長輩麵對麵交談,都是不自在的。

他進了外祖母的臥房,視線隨著頭一並低垂,老老實實地盯住了地麵的白狐毛毯,躬身行禮。

“老太太。”

對方貌似午睡堪醒,語音散漫地開口:“哦,嬴舟啊……”

“聽聞你回山也有些時日了,怎麼不想著來探望探望我這個老太婆。”

許是流連人界多年的小女兒總算回到身畔,她瞧著氣色不錯,縱然老態龍鐘,眼眸卻神采飛揚,信手端來侍女烹好的茶水,慢條斯理地啄飲。

他隻好低聲下氣地認錯。

“近來諸事繁忙……一時疏忽,忘記了。還請老太太見諒。”

“唉,一家人嘛,講什麼見諒不見諒的。”

老太君放下茶盞,兩手攏在膝上,“族中小輩眾多,你娘過世後我也沒能好好照顧到你,從小到大,受委屈了。”

嬴舟一如既往地客套,“沒有的事。”

“不必這般生疏,外祖母到底是你最親的人。”她言語循循善誘,“一百多年了,家裡一直覺得愧對你娘,便是你大舅舅,也對當初她嫁去炎山後不聞不問的往事心懷歉意。”

“我啊,現下年紀大了,老想著怎麼補償補償你們娘倆。”

老太太佯作靈光一現的樣子,“正巧過兩三日,似乎該到立春了……”

看吧。

在這兒等他呢。

就知道要說這個事情。

“你娘還在世的時候便常常寫信與我念叨,希望嬴舟將來娶個好姑娘,要模樣標致的,會疼人兒的,家世還不能太差。外祖母人雖老糊塗了,此事可替你惦記著呢。”

嬴舟咬著牙暗想。

千萬彆,你還是繼續老糊塗吧。

老人家自然聽不到他的腹誹,猶自慈祥地說下去,“這不,你五姨媽不是嫁去了厘山白狼族麼?今年那邊派人來帶了些年禮……白狼王家的三公主你可有印象?年幼時你們見過的……”

嬴舟壓根不記得什麼三公主,或許他母親有沒有同老太君書信往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