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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賞飯罰餓 4421 字 6個月前

命,哪能讓我這麼容易死而複生……”

小椿言至於此,抿唇深吸了口氣,感恩地輕輕點頭,“所以我求著你帶我離開白於山時,便在心頭對天起誓——”

“若能見一見山外的世界,死也甘願。我是有抱著一去不回的決心的,如今……”

她頓了下,故作輕鬆說,“如今能夠見過那麼多的人和事,我挺知足了,真的。”

小椿忽然仰了仰頭,莫名地眨了好幾下眼睛,才又收回來衝他釋懷地一笑,“先前說什麼想當你的跟班,想留在外麵的話……隻是一時起的貪念。”

她一頷首自嘲地撓撓耳根,“唉,大概老天爺也瞧不起我的貪心吧。”

嬴舟被她連著流露的幾次笑容激得咽喉莫名哽痛,他正正經經地回過身來,鄭重道:“你可以貪心的。”

他認真的重複,“可以貪心。”

他走上幾步台階,站在與之持平的位置,修長的十指輕捧住她的頭,專注地看了許久,而後放才在自己%e8%83%b8懷心口的地方。

“不管怎麼樣,先活下去。”

嬴舟用力咬牙,眼神堅定地說道:“你隻要負責活下去便好,彆的我來想辦法。”

他一個唾沫一個釘的承諾,那一刻也終於發現了作為妖,擁有漫長壽命的好處。

小椿去不了的地方,他可以替她去,找不到的東西,他可以幫她找。

滄海桑田,他能拿出足足一千多年的壽數去消耗,去揮霍,去觸碰渺茫的天道、無常的命運。

約莫是察覺她的無動於衷,嬴舟突然固執地抬起小椿的兩條胳膊,繞到他後頸去,一定也要她給予回應似的攬著自己。

常年飛霜雪的北號山蕭索蒼涼。

小椿在少年的肩側露出一雙明澈如春水的眼睛,她深深呼吸,嗅到滿腔北風的味道,又乾淨又冷凝。

因為族中男子居多,女眷的住處便自然而然安排在了稍偏一些的地方。

嬴舟送她到門外便離開了。

小椿卻沒有立刻進去,她在微雪輕揚的夜裡獨自待了一陣,細碎的雪花於漆黑的天幕下星辰般飛卷閃爍。

就有一枚枯葉訕訕地來到身邊,她攤開掌心,葉子便順理成章地落了上去。

是白樺的葉片,天寒地凍的高山裡除了鬆、杉以外,數它最多。

落葉枯黃而泛著微微的金色,在小椿的注視下隱約變成了銀杏的模樣。

她合攏五指,望向星空,忽而茫茫地想著。

或許這個世間,唯有自己才明白那位前輩最終作此抉擇時的心情吧。

她似是而非地抿起唇來,思緒漫無邊際地蔓延。

尋常妖族一千五百歲就算是高壽了,而三千多年於她而言還隻堪堪成年。

樹精的一生長得仿佛瞧不見儘頭。

“我能比你撐得更久些嗎?”

小椿垂眸自語般地詢問手裡的枯葉。

說完又笑起來,回答自己,“誰知道呢。”

*

嬴舟滿腦子裝著事情,憂思重重地折返回去,剛行至山洞前,大老遠就發現一個黑影半靠在他房間外。

正奇怪,等走得近了對方也跟著慢條斯理地直起身,悠悠步出陰暗之處,一張剛毅如刀削斧刻的麵容照在月光下,來的居然是重久。

“唷。”他不鹹不淡地打聲招呼,“等你很久了。”

作為表兄弟,重久平日裡很少造訪,對他的態度向來嗤之以鼻,所以嬴舟不得不感到意外。

“屋裡坐坐?”

雖是如此,禮節上的東西倒也不能少。

重久難得不嫌棄,竟當真抱著雙臂大步流星地進去了。

廳中的燈燭被嬴舟隨手點亮,他也懶得給他煮茶,就著一壺涼白水往杯中一倒,便倉促地端上桌待客。

前者隻是輕描淡寫地一瞥,信口問:“才送完小椿姑娘回來?”

嬴舟嗯了一聲。

他貌似也懶得拐彎抹角,微不可聞地短促歎了歎,“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

“你是不是喜歡她啊?”

靜夜中,呼嘯的寒風分明在室外大肆張揚,而重久竟覺得自己聽到了他呼吸一窒的動靜。

嬴舟端杯子的手僵在半途,不上不下地懸在桌邊,一時並未承認,也並未否認。

二表哥看他這反應,就知道不必再追問下去。

他發愁地一搖頭,嗓音平平:“趁現在還早,你彆再喜歡她了。”

嬴舟視線打了過來,隨之眉峰微凝,滿眼掛著莫名其妙,像是不太清楚麵前這個人大晚上無故蹲他家門,又無故同自己說一堆不知所雲的話究竟意欲何為。

他手臂總算是動了,帶著點引而不發的慍意把杯子砸回桌麵。

“你是不是有病?”

重久難得沒同他吵嘴,反而有些不知從何說起地無奈,“嬴舟,你不明白。”

“小椿姑娘是隻樹精,樹精沒有情根的!你懂嗎?他們生來‘七情六欲’裡就缺少一情,是永遠不會回應你的,你喜歡了也白喜歡!”

嬴舟先前隻當他是胡說八道,聽到此處心緒不自覺地一觸,繼而又似笑非笑地譏誚道:“你又知道了?”

重久按捺下脾性,正色說:“你對她怎麼樣,旁人會看不出來麼?你都快把‘喜歡她’三個字寫在腦門兒上了,為什麼所有人心知肚明,就她態度含糊不清,你沒想過原因嗎?”

他遲疑了半瞬,便篤定地回答:“那是……因為我還沒有告訴過她。”

二表哥翻了個無言以對的白眼,言語近乎尖銳,“沒用的。”

“草木之所以難以成妖,很大緣故正是由於他們在情之一字上淡薄冷漠。飛禽走獸還分雌雄公母呢,你見過幾個分出男女的花草樹木了嗎?更彆說小椿這種還能開花結果子的,他們連繁衍生息都能靠自個兒解決,哪裡需要情愛。”

他越說越認為離譜,“更何況……更何況她是棵樹啊!你怎麼喜歡木頭樁子……”

話音剛落,嬴舟猛地抬眸打斷,“我就是喜歡木頭樁子怎麼了?”

重久:“……”

他語氣很急,好似急於反駁著什麼。

“再說、再說小椿……小椿和他們不一樣!”

對,他在心中肯定了自己一遍。

不一樣。

仿佛是為了印證這番結論,腦海裡無數的畫麵瞬間爭先恐後地閃過去。

比如白石河鎮的洞%e7%a9%b4,比如一同翻越的山川河流,比如開封城那幾道讓他咬出的傷口。

——“那換作彆人肯定會躲開啊,可他不是附在你身上了嗎?”

——“他們都不在乎你的死活,我總不能也不在乎啊。”

——“或者你認我當跟班,你罩我吧……”

嬴舟在耳畔紛繁雜亂的話音中堅定起來,“她或許有幾分遲鈍,但對我和對旁人是有區彆的,是她自己未意識到而已。”

“哦?”重久把腿一翹,好整以暇地問,“哪裡不一樣?”

他猶豫了片晌,興許是感覺窘迫,神色躲閃著左右打轉,不自在地辯解,“她……她會讓我抱。”

“也會任由我牽手。她不反感我親近她,從來對我都……很遷就。”

二表哥了然地點頭:“讓你抱是吧?牽手是吧?”

他驀地起身,一把拎住嬴舟的衣襟,“跟我過來。”

“——乾什麼?!”

重久的腿雖不及犬族修長,但爬坡上坎速度也不慢,三拐五拐便到了小椿的客房外。

彼時她恰好在門邊,吃著另一個康喬送來的灰狼族特產——烤羊串兒。

康喬:“這調料可是族裡的獨門秘方,你在彆處萬萬吃不到如此地道的羊肉了。”

重久跨著大步,還沒走近便招呼道:“小椿姑娘。”

她舉著兩手的竹簽子,嘴巴尚在忙碌:“哦……‘愛表格’。”

此人把嬴舟一丟,簡單粗暴地問:“小椿姑娘,能讓我抱一下嗎?”

康喬:“?”

後者剛吞下一嘴的肉,雖然覺得此番請求詭異得堪稱奇怪,但連著數月相處,她對重久倒是沒太大意見,當即大方道:“好,行啊。”//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對方也不客氣,兩臂一張,乾乾脆脆地抱了她一個滿懷。

抱完了還順手捏了把臉全當附贈的禮品,末了,方端起一副長輩的姿態冷眼回望嬴舟,挑著眉,拿表情示意——

怎麼樣?

嬴舟:“……”

不怎麼樣!!

第55章 嬴舟(一) 就這麼放棄,我不甘心。……

小雪下到後半夜就停了, 灰狼族的崗哨兩個時辰一換班,以短促的狼嚎為號。

嬴舟躺在床上,彼時, 窗外響過第三聲曠遠的低鳴。

他睡不著,全然無法入眠, 或許也有多年未歸家的原因在裡頭,從左輾轉至右, 一整夜都是清醒的。

而人越清醒,思緒就越發收不住勢,狂風驟雨似的席卷了整片識海。

——“樹精生來‘七情六欲’裡就缺少一情, 是永遠不會回應你的, 你喜歡了也白喜歡!”

重久昨日的話像是一場業障, 糾纏不休地縈繞在他耳畔。

聽到最後簡直煩不勝煩, 嬴舟索性撈起被衾蒙頭堵住臉側, 企圖清空一切胡思亂想。偏偏這具身體就是不肯輕易放過他,雙目一閉,眼前滿是二表哥那副小人得誌的臉, 成倍成倍地排成隊晃悠, 笑得堪稱魔性。

賤/人!

他咬牙切齒地攥著被褥。

然而掙紮許久,無論如何沉不下心來,最終嬴舟隻得緩緩睜開眼。

他鬆開牙口, 盯著黑沉沉的牆,目光先是疲遝, 隨後便顯得憂心忡忡。

真的會有人,一點感情也沒有嗎?

高山上的日光比彆處的更為強烈,再借由四麵八方的冰雪一映,亮得近乎刺目。

大白的晨曦灑進屋中, 將案桌上新鮮的幾個“重久三日內必死”照得分外深刻清晰。

嬴舟恐怕隻眯了一個時辰,便被來者急躁且不客氣的敲門聲吵醒。

他抓著一腦袋的亂發下床開門,迎麵就和重久的臉撞了個正著。

嘖……

為什麼這個人總是陰魂不散!

“你怎麼還在睡,都什麼時辰了!”

對方分明比他還不耐煩,“快把衣服穿好,趕緊出來。”

嬴舟皺眉揮開重久的手,態度不善,“作甚麼?我眼下要忙去浮玉山的事,沒功夫搭理你們那些規矩。”

“去什麼浮玉山。”

二表哥匪夷所思地一打量,看見他這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忍不住齜牙嫌道,“你到底是真忘了還是假忘了?虧得在犬族住了這麼多年。”

狼妖抬手摁在門板上,挑著眉解釋:“細犬家供著的聖物之一,不就是‘不老泉’嗎?你還上哪兒找去?”

少年微微瞪大眼目,一束晨光恰好閃過,擲地有聲地在其中燃起小簇火花。

對,犬族的聖物……有不老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