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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賞飯罰餓 4385 字 6個月前

衝味道,順口問:“小姨就是你娘的妹妹吧?你怎麼連她也不認得?”

他目光在周遭逡巡,“我娘嫁給我爹本就是冒族中之大不韙,與她當年一樣,遭到上上下下的反對,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娘都沒同狼族往來,有點斷絕關係的意思。

“直到我出生以後,狼族的首領——就是我外祖父,才命人帶上厚禮前來探望。兩邊算是勉強捏著鼻子結成親家。

“可除了年節派幾個使者送送禮,他們也不怎麼上炎山來。母親的幾個姐妹,我都不知曉……就兩個舅舅尚有印象。”

她聽了,消化著這番複雜的家族糾葛,含蓄地點點頭。

“不過……”

“照你表哥說的,你小姨算起來……已經在人族待了快有六七十年了,倘若她和凡人結為夫妻,對方能活那麼久嗎?”

“誰知道呢。”嬴舟聳聳肩,“沒準兒她又換了一個新的也說不定。”

“???”

小椿大為震撼,“這也行?!”

正交談時,他倆堪堪從一處買賣盆栽的攤位前經過。

花草多的地方,總是會吸引蛇蟲鼠蟻,一隻跳彈能力頗強的蟋蟀察覺到了草木汁液的甜味。

它觸須顫唞,一個扭身,便輕盈地落在了小椿的手背。

小椿:“不是說狼族一生隻認一個伴侶……”

那瞬間,肌膚上傳來一股癢癢的,四楞八叉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觸?感。

她腦子裡習慣成自然,內心頃刻有了答案,饒是如此,待低頭看見那漆黑之物時,還是給嚇得當場窒息。

這回甚至都失語了,連驚叫也無,隻猛抽了口涼氣。嬴舟就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條手臂當場截斷,“呲啦”從關節處被卸了下去,堪稱果決。

近處的路人目瞪口呆地瞅見摔在自己腳邊的臂膀,叫得比她還驚恐。

“啊啊啊啊——”

嬴舟:“……”

滿街車水馬龍,過客商販皆紛紛朝此處張望,他來不及多想,將小椿的胳膊一撿,拉起人轉身就跑。

一路衝回溫府的廂房裡,因怕叫仆婢們瞧見,嬴舟還替她遮掩著斷臂之處。

進屋,關門,放下卷簾。

眼看她坐在床邊心有餘悸地撫著%e8%83%b8口小聲喘氣,他著實無奈。

“不至於吧……有那麼怕?”

竟連手都可以不要。

“呼。”小椿遊離的神情總算歸於安定,“我從陰間回來了……”

冷不防瞥到嬴舟拿著的東西,又驚恐萬狀,“你怎麼還把它帶著!”

“……蟲子早跑掉了,不拿著它,你是想空著袖擺出門嗎?”

隻這麼一會兒工夫,他手裡的臂膀已然變成了一節新鮮的樹枝。

“嗐,不用擔心。”

小椿渾不在意地挑起秀眉,眼底裡流露出得意之色,“我們樹嘛,抽條很快的,你看——”

言罷一抖肩膀,那空蕩的衣袖下無風鼓動,亮出一線螢綠的光,裹挾著青葉的藤條伸展而出,略微閃爍,便又是一隻纖細白皙的女子手臂。

“嘿嘿。”

她靈活地翻躍著五指,“不過是截條胳膊而已啦,小意思的。”

說完便沉痛地捂著心口心疼自己,“比起方才受到的驚嚇,這都不算什麼……”

嬴舟:“……我覺得那些路人才是真的受到驚嚇。”

他輕歎一聲,扔了枝條,用腳將旁邊的矮凳隨意勾過來坐了。修長的四肢有些無處安放,便不自覺地彎曲背脊,好與她視線相平。

語氣緩而溫柔:“你就這麼害怕蟲子嗎?”

“是啊。”

小椿兩手撐著床沿,揚起下巴去沐浴那一縷透窗而入的陽光,眸色間卻有懷念的意味。

“天底下的蟲類都太可惡了。”

“體態又小,種群又多,成群結隊飛到你身上吸汁液,啃嫩芽,偏你還動不了,連想將它們抖落也不能。蟲害若是嚴重,剛長出來的葉子沒半天就能被吃得一乾二淨。”

“尤其,這些東西還喜歡在樹體內產卵!”

她說話的時候,嬴舟的頭不自覺歪上一點弧度,眼目和雙耳皆專注地落在她的一舉一動上。

“有一種深紅背殼兒,條狀細長的幼蟲,大多生於樹皮裂縫處,會鑽進枝乾吞噬樹芯,吃飽了直接在裡麵化蛹,變成一隻難看無比的大撲棱蛾子飛出來。當年我好些朋友就是被它們吃乾抹淨,給蛀空的。”

小椿皺緊眉,五官糾結在一起,表情難以言喻,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嬴舟聽得此番敘述,跟著她不寒而栗。

若非認識小椿,活了三百餘年,他從不知原來指甲蓋一點大的蟲子居然能有這樣惡心。

與飛禽走獸不同,蟲蟻因無思想,是不能開智修煉成精的。

在三界當中應是最低等的種族,根本沒被人放在眼裡過。

“那……你們就沒什麼好的辦法應對嗎?”

“碰運氣咯。”她語氣輕鬆地一攤手,“遇上鳥雀生養好的時節,蟲害會少許多。小的時候全靠自己命大,要麼就狠狠心,把患病的枝乾一氣兒截掉。

“等有了靈力成了精,長到一定年歲時,樹妖自個兒就能學會驅蟲之術了。可那至少也得是百年往上數。”

話雖如此,但幼年被蟲侵擾的往昔曆曆在目,十分深刻,過於黑暗,至今在她內心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

這世間。

蟲蟻和她隻能活一個!

嬴舟設身處地與之共情,略有幾分感慨,“想不到你們樹要長成,也沒有那麼容易。”

他本以為草木的生長不過靠天生地養——老天下雨,大地供給,每日張嘴就有飯吃。

原來一樣艱難坎坷。

聽著甚至比走獸更委屈,動不得跑不了,天敵來了也隻有等死的份。

如此一想,小椿能在白於山的萬千木林中存活下來,並不單單是靠恒心,還有運氣。

“嬴舟你呢?”

她在那邊好奇,“我好像從沒見你因為自己本體的特征煩惱過,是妖胎子的緣故嗎?”

“怎麼沒有?我也一樣啊。”

他慢吞吞道,“成年後一年到頭掉毛都很厲害,尤其是換季,喏……”

嬴舟往腦袋上擼了一爪子給她看,這脫毛和她掉葉子簡直不相上下。

“每天睡醒都得打掃床鋪。”

他愁得不行,“麻煩死了。”

小椿同情地頷首,“你們犬類也很辛苦啊……”

女眷住的廂房在東麵,離正門同偏門皆有一段距離,出來得過兩進院子。

他倆在屋內說話,隔著幾重高牆,在那溫府對街的巷子裡,一個身影正悄無聲息地探出頭。

傍晚黃昏,同樣一無所得的重久從外麵回來。

這位大哥雖視糙漢為美德,慣來奉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杯子小了都會被他一律打成“不爺們”,但入了這人族的地界,還是不得不承認人間的美食是當真可口。

溫府的廚子是家養的,手藝比開封樊樓的大廚還要高超,因此,他儘管嘴上不說,但日日是雷打不動地回府用飯。連中午也要打包一兩份隔夜飯路上充饑。

而作為衣食父母的溫蕙,二表哥待她與待嬴舟幾乎是天差地遠的兩種態度。

知道大小姐愛看稀奇古怪的術法,飯後閒來無事,還特地抄起自己的寶刀,紆尊降貴地給她表演空中萬刀齊下,切肉片的絕技。

那豬肉片片薄如蟬翼,肥瘦均勻,看得小姑娘雙目晶亮,崇拜不已。

倒是給幾位大廚省了明日準備食材的工夫。

有表哥在旁,嬴舟的情緒明顯不及以往高,他坐在廂房門外的台階上,托著腮看院子裡的兩個人耍寶,不經意摸出懷裡放著的那一戳絨毛,漫不經心地把玩。

“嬴舟。”㊣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小椿不知從何處竄出,手裡還撈著兩根大骨棒,招呼他,“今天廚房喝骨頭湯,正好剩下兩根,你要哪一個?”

他仍舊支著臉,轉過視線,挑了根大的,“這個。”

“好嘞。”

她把剩下的丟給小狗崽,後者歡快地叼著骨棒上一邊兒磨牙去了。

溫家老宅這幾日,兩位管事的主子皆不在府。

溫同知沉迷公務,整日不是於府衙內整理案卷線索,就是出門體察民情;溫夫人則照顧年邁的公公上佛寺靜養,十天半月不見得能回來。

山中既無老虎,一乾仆役婢女們自然跟著鬆懈了不少。

至於溫蕙——大小姐嘛,孩子一個,好糊弄多了。

因此甫一入夜,各個院內聚著賭錢打馬吊的聲響便稀裡嘩啦,此起彼伏。

東院的小廝房,賭局正開得熱鬨,雜役、書童們唰啦啦地搖著骰子,“虎頭”“豹子”“銅錘”一通亂喊。

這當口,就有個負責給府門掌燈的長工從院外走進。

有熟識的小廝喚了他一句,“鐘天,來玩兩局啊——”

那人聞言停下腳,並不著急回應他,隻沒頭沒腦地問說:“小姐請到府上做客的那個姑娘住在什麼地方?”

“做客的姑娘?哦——你說小椿哪?”對方忙著下注,“東廂房第二間……問這作甚麼?”

後者卻沒回答,徑自往前而行,很快便出了院門。

“嘿?”

那小廝一麵瞥一麵嘀咕,“什麼毛病,古裡古怪的……不管他,咱們再押,再押!”

這位“鐘天”過穿廊沒多遠,身側便有一個丫環端著托盤朝花園方向去。

隻見平地一股勁風流轉,他瞳色倏忽暗閃,猛地打了個戰栗回過神,不禁茫然地左右四顧。

“咦……”

長工匪夷所思地摸了摸脖頸,“我怎麼跑內院來了,剛剛不是還在後門麼?”

他不解地掉轉頭,嘀咕道,“幾時進來的,如何半點印象也沒有……”

手捧茶盅的丫環信步來到兩院夾道處,迎頭便朝那打掃落葉的仆婦問:“東廂房在何處?”

“往月洞進去,牆外長出幾枝木槿的就是了。”

過了不多時,那丫環又握著承盤驚奇地駐足。

“誒?這不是東廂嗎?我是要去後廚的呀……完了完了,快趕不上宵夜了!”

在眾人未曾察覺之際,某種詭異的氛圍一傳二,二傳三地在溫府下人中流淌開來,其輾轉路線愈發清晰,正是從後門一直蜿蜒到東廂客房裡的。

那送熱水的雜役剛從院門而過,一縷淺淡的黑煙便悄然流了進來,輕飄飄地紮進嬴舟後頸內。

“我還是覺得牛骨比豬骨更……”

他手還撈著大骨棒,話沒說完,便中道而止。

小椿看那小狗崽啃得歡快,順勢回過頭,接著下文問道:“更什麼?”

旁邊的嬴舟神情微妙地起了些許變化,無端直勾勾地盯著她打量,倘若留意細觀,會發現他瞳孔間的琥珀光已然褪卻,是純粹的黑。

眼眸透出沉浸的,眷戀的色彩來。

“小椿,你身上